图由左至右依次为王力平、刘建东、李浩、胡学文、张楚。
□胡艺术逻辑不能背离生活逻辑学文
有一位诗人,他把人分为两类,一类活着是为了吃饭,另一类吃饭是为了活着,虽然都有吃饭都得活着,但是人生的意义不一样。活着的意义可以有很多,我觉得对文艺的审美和享受是很重要的一项。
我在走上写作这条路之前,读书不多。我出生在张家口坝上草原的村庄,整个村里也找不出几本书,我只读过《艳阳天》《封神演义》。我看过一些作家的自传,讲到他们从小有文学的滋养,比如说有一位会讲故事的外祖母等等。我也有外祖母,但是她不会讲故事。我的外祖母16岁嫁到张家口的一个县,之后一直没回过自己家,直到去世。她原来的家距离我们那儿不到100公里。她出嫁七八年之后曾有一个弟弟出生,有人给她捎过信。我小时候,她常跟我说起自己的弟弟,经常想象弟弟是什么样以及跟弟弟见面时的情景。她说得很多,她想象,我也在跟着想象。她60岁的时候,弟弟来看她,两个人见面的情景平淡无奇。想象的过程非常美,童年时代的我,也在想象当中,但是两人见面的情景很让我失望。由此,我明白了现实和想象的距离,生活需要想象,文学更是如此。
文学有各种各样的风格,但都离不开对现实和经验的处理,文学当然要和生活拉开距离,距离可大可小,还可以变形,但须有内在逻辑,我们可以把它叫做艺术逻辑。评论家李敬泽讲过,一个作家写农民工,有人问一个农民工每天挣多少钱,作家说不上来。你写农民工,他们每天挣多少钱都不知道,说明你不了解,那为什么要写农民工?当然可以去想象,但是没有对生活的深入了解,想象就没有支撑点,你说我有艺术逻辑,但这个艺术逻辑是不靠谱的。
艺术逻辑是跟生活逻辑相关的,但可以超越生活逻辑。比如《包法利夫人》中有一个细节:包法利夫人晚上跟莱昂约会,那个时代,不能打电话,不能发短信,更没有微信,也不能上门去叫。莱昂的办法是从地上抓沙土,往包法利夫人卧室的窗户上扔。她丈夫睡得很死,从来没有发现。如果按生活逻辑,这是不可能的,丈夫睡在妻子旁边,不可能每次都察觉不了。但在小说中,这是可能的,因为小说构建了可能的基础,比如说包法利对妻子的信任,这就是艺术逻辑。艺术逻辑和生活逻辑是不能等同的,可以超越,可以夸张,但不能完全背离。
不少评论家、编辑都说我的小说基调比较冷,这可能是因为我对苦难有着切身的感受。我觉得小说既要关注人的生存困境,也要关注人的精神困境。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哪个更重要?我想某些时候人的生存更重要,有些时候精神困境更重要。小说写作的时候,可能就是在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
世界上没有一个作家,不想形成自己的写作风格。风格与叙述相关,与语言相关。李佩甫今年获茅盾文学奖的《生命册》,据他说写了几万字,感觉不对,只好重新写。为了找第一个句子,用了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当他找到第一个句子“我是一粒种子,我把自己移栽进了城市”,感觉一下来了。为什么找第一个句子?就是找叙述的感觉。叙述的感觉,决定作品的风格、作品的走向。而叙述的感觉,跟语言是有关系的。比如老舍,写老北京,老舍是写得最好的。比如金宇澄的《繁花》,是非常有特点的小说,它的特点与它的叙述、语言有着极大的关系。风格是一个作家一生的追求,但是一旦形成自己的风格,有时也意味着你的创造力会下降,甚至消失。比如开始看阎连科的小说,觉得语言很有意思,但是后来看得多了,就失了味道。作为读者,我有这样的感觉,作家本人肯定也意识到了。后来我看阎连科的访谈,他说对习惯性的叙述和语言要尽量避免。为什么要避免呢?如果他不避免,他的创造力就会下降。作家的风格不一样,但你看所用的就是那三千个汉字,只不过是不同的排列组合。为什么不一样呢?因为语言是有创造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