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敬雪
2015年,是中国新时期先锋写作30周年。在北京、上海等大都市的作家们差不多要忘记先锋写作这个概念的时候,一些河北作家却延续着先锋写作的文学精神和文本实验,他们也着实用自己的写作显示着难得的热情和实绩。
刘建东一向低调,其实怀抱的文学野心极大。他不紧不慢地写着。别人着急,他不着急;别人不着急,他也时刻不懈怠。这是一个有着自己的文学生物钟的作家。2015年,他开始写作“师徒”中篇系列,已出手三篇,其中《阅读与欣赏》(《人民文学》2015年第3期)获得《人民文学》年度奖,《卡斯特罗》(《十月》2015年第4期)获《十月》年度奖,《完美的焊缝》前不久刊发于《山花》2015年第11期。应该说,这并不是刘建东最好的作品。但是,它们的确显示了作者近些年经过思考沉淀后所进行的创作调整。有人认为刘建东的先锋立场有后撤迹象,评论家王力平却说,“《阅读与欣赏》并没有从先锋叙事中撤退,而是包含和超越了先锋叙事。这一次,自觉的形式意识和鲜明生动的中国经验互为表里,刘建东以颇具先锋性的叙事方式,完成了对‘师傅’的一次讲述,展开了对自由、责任的一种思考和追问。”这个判断是比较准确的。通常的先锋写作强调自由而回避责任,刘建东的这三篇小说,加强了对责任的追问,这应该算是他对先锋写作的一个贡献。
李浩是最顽固的先锋写作技术派,他的写作兴奋点重在形式。其短篇《消失在镜子后面的妻子》(原载于《作家》2015年第5期,《小说选刊》2015年第6期转载)讲述了一个荒诞故事:小科员李向百正在玩游戏,他的妻子突然神秘消失在镜子后面。李浩成功地把读者带入他对丈夫与妻子、上级与下级、人与人、形而下与形而上等等的思索当中。这是一个开放得不能再开放的结构,没有任何结论,却引发读者种种思考。李浩喜欢魔法,他固执地做着独行侠式探索。
刘建东、李浩等的先锋写作正影响着河北的一些青年作家。《十月》2015年第6期在新干线栏目重点推出夜子的小说,刊发了两个中篇《R》和《化妆师》,并配发了创作谈和评论。夜子的小说肌理缜密,扎实,又裹挟着向上升腾的力道。张敦是河北青年作家方阵中的一匹黑马,他的短篇《我要去四川》(原载于《青年文学》2015年第10期,《小说月报》2015年第12期转载)呈现了生活的坚硬和小人物的善良与无奈,引起了读者的深度共振。孟昭旺是先锋写作的少壮派,他的锐气让人眼前一亮;同时,他的目不旁视也让人着急。其实真正的先锋不在教科书里,而在变化着的世界中。他的短篇《鲤鱼案》讲述了一个近乎荒诞的酒局。几个人接到一个相同短信奔赴酒店,结果相互间谁也不认识谁,到最后也没搞清楚是谁攒的局。作品叙述流畅,需要注意的是,如何进一步加强思想内涵的思考与设置。常聪慧执意要做叙事技术的探索,其短篇《宜居之地》(《十月》2015年第1期)讲述主人公在拆迁中失去了故居,就像丢了魂魄一样无法安妥。城市化发展与人类精神的延续确实存在着某种紧张关系,常聪慧为读者提供了一份必要的警示。苑楠是一位80后作家,也十分痴迷叙事技术的探索。她的短篇《丢掉记忆的人》(《北方文学》2015年第5期)展开一场童年记忆的寻找。幼时精神的创伤让小说中的“我”失去童年的记忆,也造成心理的暗影。作者试图通过演绎童年记忆的寻找之旅,进行精神疗伤式叙事实验。
整个中国的先锋写作其实早已结束,如今的出路在于秉承先锋精神,进行艰苦卓绝的超越。如何超越,是河北酷爱先锋写作的作家群必须面对的问题。只有找到有效的突围路径,他们才有可能真正做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2015年河北小说创作,尤其值得关注和思考的是如何实现平实之下波涛奔涌。“文似看山不喜平”是一句古话,而奉之若神明者未必明了它的真实意蕴。大家只要稍一思索就会发现,这是一句面对初学者的启蒙语,是入门教育。对于成熟的作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才是应该追求的鹄的。真正的美人,不需要任何矫饰;真正的好作品,不需要丝毫蛮力。平实之下得见波涛汹涌,才是小说的最高境界。从这个角度,我特别想说一下何玉茹的短篇《回乡》(《人民文学》2015年第9期)。这篇小说炉火纯青,堪称精品。《回乡》写了一对老年夫妇驱车到农村采摘。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人物关系,琐屑得不能再琐屑的日常故事,有如茫茫大地一粒黄沙,不认真寻找似乎就不存在。但是,作者却通过这粒黄沙深刻映射出世事沧桑、爱恨情仇。毕飞宇说,小说是要放在心里慢慢来养的。何玉茹有一副不温不火的脾气,最适合养小说。她把自己的小说放在心里慢慢养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如此惊艳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