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瑞民
1976年唐山大地震那年,我十三岁,是个初中生。我家住在唐山北郊的一个小村子,地震时,全村的房子几乎全倒了。当天,爸爸去了所在工厂救人,妈妈送受重伤的婶子去了丰润医院。家里,八十岁的爷爷带着我和弟弟们搭了一个小棚子,又闷又潮,而我们又怕又饿。
地震后第二天,一个班的解放军战士进驻到村里,在村民兵连长的带领下,一刻不停地找人、救人……战士们满身泥土,心急如焚。
震后第三天夜里,天降大雨,人们住的棚子全漏了,屋子里外全是水。爷爷让大家一人顶一个盆。前半夜,外面的雷声和雨更大了,爷爷搂着惊恐的孩子们。后来,雨水突然停了,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我探出头,看到四个年轻的战士,扯着一件雨衣,为我们挡雨。爷爷大声说:“雨太大别浇坏了,你们快走吧!”只听一个战士说:“您老别着急,班长说了,就您年纪大,可不能淋病了。这个给您,接着。”说完,把一包压缩饼干递了进来。然后,他们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为我们撑着雨衣。
雨停了,战士们悄悄地走了。我觉得,历经磨难的爷爷是最坚强、最庄重的。那天夜里,爷爷好久没有说话,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了我头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爷爷哭……
天亮后,爷爷让出去打听一下,是谁为我们在雨夜撑着雨衣。那时,我不太懂事,不知道如何去找。只听村里的民兵连长说,来村的这个班是空军的,班长姓谢,他们一夜都在为各家送水送饭挡雨。回家同爷爷讲,爷爷摸着我的头说,他见过东北张作霖的兵、挨过日本兵的打、蹲过国民党的牢,天下真正的仁义之师,还是共产党的兵啊。他们是一心一意为老百姓,群众哪能不拥护呢?
抗震救灾告一段落,部队奉命撤离。爷爷带着全村老少送行。他摸着战士们粗糙的肩头,拉着他们几乎掉光了指甲的手,久久不放,全村人也都跟着哭了。
高中毕业后,爷爷和父母鼓励我报名参了军。离开家乡的那天,重病中的爷爷送我一个日记本,上面是他颤抖地写下的一行字:“离家千里远,为国去从军。当好子弟兵,要爱老百姓。”后来,父亲告诉我,在我离开家的时候,爷爷趴在窗口,一直望着我走出很远很远。想不到,入伍第四天,爷爷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唐山大地震过去快四十年了,我恰好五十三岁,已成长为一名空军师级指挥员。每年回家乡,都要去抗震纪念碑前看看,那一幅幅反映人间真情的雕塑画面,时时滋养着心中那颗爱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