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大境门
张家口车站一角
张家口车站老照片
张家口堡
□关仁山
我曾随作家采访团来到张家口车站，那是一个下午，阳光轻松地落在白色的墙壁上，上面有詹天佑先生亲笔写的站名“张家口车站”五个大字，耀眼无比。站名的下半部为英文“KALGAN”，此音最早来自蒙古人对张家口的称谓“卡拉根”，意思是“很大的门”“聚集之地”，后经俄国人向西方和世界传递出“张家口市是一个很大的交易市场”的信息，“KALGAN”就成了国际上对张家口的称谓。这种称谓很有趣，我感觉每一个字都像是散发着美丽光泽的珍珠，熠熠生辉。
张家口车站很简朴，还是当年的原貌。
车站旁一排排的砖房，砖墙上刷着白色涂料，拱门上是蓝色的，还有护廊，楼前的庭院栽花种草，错落有致。我由此闻到了庭院里湿润的芳香。车站院落里有树，树很苍郁，挺拔，刚强，是一个强者应当有的品质。与之形成落差的，是墙壁里挂着蛛网，有几只蝙蝠吱吱尖叫着飞过去了。那一闪一闪的影子让人忍不住鼻酸。
天色渐晚，晚霞映红了小站。我仿佛走进了那段历史，是我向往的所在。多少往事沉埋在铁轨下，又有多少记忆泛上人们心头。我没有经历过去的历史，没有怀想，但可以冥思。我静了静心，没有看到火车从这里经过，车站显得幽静，但是这里的风景极有韵味，极为独特。
多少年过去了，依然让人心动，渐渐化为梦中回忆。站台上没有了旅客，没有了列车，那辉煌已经永载史册。
一
说到张家口车站，必须先谈张家口。张家口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散发着神秘的气息。这种气息像塞外的风向我涌来。我试图与它沟通，融合。
那时，我的心像一朵飘忽的云。云，是天空的精灵，塞外的“木讷”，却能给我带来灵感，而时尚的风过于缥缈，让人难以捕捉。生活是累心的，需要我们认真发掘生活之美。我们要善于采撷，善于与美对话，善于在历史的风景中找到新的风景。
张家口有怎样一种美呢？
我对它的感受是粗犷、强悍之美。是的，从张家口名字的由来，就让我们感受到它雄浑跌宕的历史。
张家口是一座塞外古城，具有悠久的历史，历代为北方各民族杂居之地。春秋时北为匈奴与东胡居住地，南部分属燕国和代国。秦时南部改属代郡、上谷郡。汉时分属乌桓、匈奴、鲜卑。隋时东为涿郡，西属雁门郡。唐时多属河北道妫州、新州，少属河东道蔚州。北宋时为武州、蔚州、奉圣州、归化州、儒州、妫州地。南宋时皆属辽。元时属中书省上都路宣德府，西北部置兴和路(治今张北)。明时为延庆州、保安州、云州、蔚州及万全都指挥使司十二卫所地。清时北属口北三厅(多伦诺尔厅、独石口厅、张家口厅)，南属宣化府(治今宣化)。民国二年（1913年）属直隶察哈尔特别区口北道。民国十七年（1928年）改察哈尔特别区为察哈尔省。1952年，撤销察哈尔省建制。
张家口市是一座北方边塞名城，自古即为边防重镇和进入蒙俄及东欧市场的陆路商埠。张家口的发源地是现今位于桥西区的堡子里一带，这里是整个张家口逐步繁荣发展的历史见证。而张家口名称的由来也和这里有密切的关系。堡子里，明代时属京师宣府镇，为万全右卫地。宣德四年（1429年），指挥使张文始筑城堡，名张家堡。张家堡高三丈三尺，方四里十三步，东南各开一门，东曰“永镇门”，南曰“承恩门”。明嘉靖八年（1592年），守备张珍在北城墙开一小门，曰“小北门”，因门小如口，又由张珍开筑，所以称“张家口”。这其中隐藏着多少故事啊！那是梦幻般的意境，徜徉于这被誉为“张家口之根”的堡子里，我好像从梦中渐渐醒来，俯瞰今日张家口的街道和建筑，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之间总会透露出历史的痕迹，给人不一样的赏心悦目的感受。
斑驳的古城墙，给我一丝的哀伤之感，还有现代人苍凉的追念。张家口笑看岁月风云聚散，让我们与历史相识，给我们留下谜语，留下疑问，也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考。我生命的一部分，已经悄悄潜入张家口的骨血，灵魂突然地飞起，超越了古老的城墙，并在飞翔中体味塞外古城的独特。
这里的风景朴拙而深奥，韵味独特。张家口人常常不无自豪地说：我们是张家口人。如今的张家口，以即将与北京携手举办2022年冬奥会而再次引起世界瞩目，那从骨子里透着的自豪劲儿更足了。
不用多说，张家口的独特魅力显而易见。我仿佛窥见了张家口的历史秘境，引导我们破译越来越清晰的人间谜语。在这循环往复的时间迷宫里，我们得到启迪，也获得了源源不断的文化营养。
二
张家口车站纵横交织的闪亮铁轨，在黄昏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神秘。这种神秘令人刻骨铭心、无法驾驭。
我听说张家口桥东的历史，始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清政府建筑京张铁路之时。细一瞧，铁轨呈纵列式，四条线路，正线一条，站线三条。当时，建站的时候，钢轨和枕木从国外购买，钢轨为杂型轻轨，枕木为美国杉木。
我从车站院中的花木中体味到了一种别样的风景，那是自然对我们最大的恩赐。其实我想，看不见的风景才深奥无比，天有阴晴，生命也有止境。在通往终点的站台上，需要我驻足忘情。我似乎听见了歌声，几句简单的吟唱，打开了我的心扉，让我翘首遥望。人们随声而歌，是为爱国志士而讴歌。
民族危难悲鸣的时候，詹天佑等爱国志士来了，投入实业兴国的中国梦的创造中。清朝廷决定建设京张铁路之时，筑路资金发生困难，原定资金从关内外铁路盈利中提取，可是，英国控制着铁路财权，他们提出一个条件，聘用英国人当总工程师。消息传出，俄国人当即反对，争执了一年，最后让中国人自己筑路。詹天佑愤怒了，英、俄列强分明在看中国人的笑话。他力撑其难，担起总工程师的重担。那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啊？那是超越个人命运的起伏，那是超越生死的战斗。热血的狂涛在北部中国的草原上激荡。陪同的专家告诉我，自北京丰台柳村车站始，经西直门、清河、沙河、穿越居庸关、五桂头、石佛寺三条隧道，到青龙桥车站，经“之”字形折返线，退而穿过八达岭隧道，出内长城，从岔道城出关沟，下坡沿山麓到康庄，越狼山，进入塞北的丘陵地带，过土堡、沙城，再从桑干河支流的洋河河谷和宣化盆地，经宣化站而至张家口，全长约200公里。这是怎样的一种路径？艰难险阻，没有难倒中国人。
那时的中国人，也有梦。人一旦接通了这种梦想，心底就会有无穷的力量。
1909年，詹天佑主持建设的京张铁路正式通车。这里的通信信号也很独特，通信线路是架空明线，用的是磁石电话和莫尔斯有线电报机。信号，有进站信号机，臂板式油灯，机车用的是日本旧式的蒸汽机车。
张家口车站是宁静的，它站在那里看着日出日落。
我回想所有落在房顶和铁轨上的阳光。我蓦然发现，这种阳光有罕见的纯粹性，才使这一切具有某种无从想象的丰富和华贵。京张铁路让人想到了一种奇迹。看不到借鉴，也看不到模仿。我仔细端详着这平静的小站，希望永远不会忘记它。人不要把英勇和高尚隐藏，生命需要自然的芬芳，更需要激越的力量。小小车站活脱脱有了生命，我将那美丽的憧憬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看见京张铁路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万里长城。
我们渴望知道，又不愿相信，那无法预见的命运。在傍晚的微光里，看上去像一个梦。听说曾经有一些孩子，他们站在大境门的高处凝望张家口车站，一遍遍遥望。我猜想着孩子们的真实感受：他们是激励自己，还是别有雄心？夜晚来临了，我发现车站上空升起了繁星，这座古老车站的上空竟然出现了一片年轻的星群，我惊讶于它们彼此绽放的光芒。思维和月色融为一体。
驻足张家口车站你会有一种畅想，有一种清凉，有一种安宁，有一种高贵。文化和精神的痕迹是清晰的，隐藏在火车隆隆远去的烟雾里，也掩藏在张家口车站里。
小小车站啊，威严中透着温情，魅力无穷。一切尽收眼底，远古的气息追随着我，让我有静悄悄的孤寂。我多想把自己变成闪亮的铁轨啊！
没有冷硬的姿态，只有温暖的永恒。那是无限陶醉的神情。我曾痴痴地想，要是让我穿越到那个时代会作何感想？
三
在车站总让人想到远方。这个历经百年风雨的张家口车站静静地站在那里，让人不禁想知道，那闪亮的轨道终究通向何方？
铁轨延伸的远方是什么，好像有价值连城的宝藏。
但是，这宝藏的获得需要艰辛的跋涉，有时还要付出生命。在漫长的岁月里，孤寂的夜晚，悠悠的愁绪，便有了人在旅途中的思考。人生途中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继续前行还是后退求生？这种思考是短暂的，也是长久的，这样的生死抉择是对人勇气和决断的极大考验。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考验比它更严峻。那是人类精神的超越。我知道，张家口也曾经经历过那么多、那么大的考验。他终不是归人，也没有当历史的过客，相反，他是主人，车站的主人，历史和现在的主人，也是未来的主人。
只有到了张家口，历史中的一切尽收眼底。深入到历史深处，飘荡着塞外古城岁月的风情。铁路的远方有太阳升起，好像世界被重新分娩了一次。这是何等激动人心的时刻啊！
今天，从表面看，张家口车站没有新故事，其实，我们面临着重重困扰而不绝望，因为我们在小小的车站里找到了共同信奉的人文精神。对爱，对一个约定，对一个信念的执著与坚守。我仿佛听到了张家口历史深处传来的一种挚爱和不屈的声音，自强与自信，令人倍加珍惜。
张家口车站的沧桑，张家口车站的哀愁，都让我领略到了它的高洁与独特。
张家口车站是简单的，同时也是复杂的，在这里我更愿意追问生命的意义。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车站，每个车站都有一个无法言说的故事。哪一个车站是最值得珍惜的？文化是民族的根本，失去文化便意味着民族的消失。那一条条铁轨，就像一条条绵延不息的文化长流，从历史深处而来，奔腾不息，灼灼闪耀。
张家口车站质朴又带有一些伤感。我想起那时的车站里，离人们流下了眼泪，单纯明净的眼泪，今天我们这些外来客驻足于此，再次在这里流下浑浊的眼泪，孤独的站台，寂寞的铁轨……无法摆脱的尴尬处境，张家口车站一端连着历史风云，另一端却再也无法延续当代的传奇了……回到宾馆，与友人唏嘘张家口车站的百年历史，我也要整理那如车轨一样绵长的思绪……任何一个事情都有一个适应期，看来它的适应期刚刚开始，火车站已成为文化遗产地，事实上历史中的一切似乎都消逝了，然而，似乎也都还在，凝结，沉淀。那再次闪光的一刻，它还要等待多久？
眼前张家口车站的容颜攫住了我的灵魂，我从它的眼神里看出神秘的气息，它会让我们自信和坚强。我将会一再地苦苦寻觅詹天佑的踪迹，追随那属于中华儿女最珍贵的自尊和自信。
长久以来当代人疲于奔命，几乎没有时间回望自己的灵魂。这一切我要探究个清楚：人们得以生存，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民族得以复兴，更要付出万千倍的努力，要凝聚亿万人共同的奉献和奋斗。
因为张家口车站一瞬间的吸引，我改变了行程，我更愿意长久地留在那里。一只燕子凌空而起，追随着纯洁的白云，在我的头顶上空盘旋。如果我们肯等待，在燕子的呢喃声中，那些漂浮不定的云朵会向张家口聚拢过来。因为这里自古就是风云际会之地，必然再次上演新的时代传奇！
炎热的夏天来临了。北京常常隐藏在雨雾里，看上去一片朦胧，而张家口似乎总是阳光明媚。我离去时很久还沉浸在张家口车站的思索里：车站里的花，兀自灿烂，透露出人生的恩惠和从容，格外明净。是的，在我离开张家口车站之前，总想再说点什么。现在，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在这里我发现了瑰宝，像埋在土里的珍珠一样，一粒粒终会闪闪发亮。
我终于做好准备了，让我与张家口车站告别吧，我愿意登上远去的列车，走向远方，迎着那一束光，照亮人心。我知道，从今以后，张家口和这座火车站的故事会经常不断地闯入我的梦乡。远方的人啊，愿你在万水千山之外都能听到今天张家口人赶超日月的清越的心音。日、月、星、辰，在它们的名字里，展示着各自的光芒，共同照亮了中华民族复兴的征程。
前方亮起闪电，路途似乎仍坎坷、遥远。我们共同的希望，在不远处闪着光芒。是啊，张家口借助冬奥会的契机开启了新的征程，那是人类不屈的生命通道。我终于知道了，遥远的铁路尽头等待的将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