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抗震40周年•凤凰重生】关仁山:一切为了生命

2016-07-29 08:19:38 来源:河北新闻网 责任编辑:聂书雪
40年后的此时此刻,我们悲欣交集,悲痛的是我们失去了亲人的生命,欣慰的是震醒了情,收获了爱。那一夜,震碎的是房屋建筑,凝聚的是精神力量和爱的暖流。

    唐山市夜景。

    □关仁山

    唐山大地震40周年了。我作为经历那场灾难的幸存者不断进行心灵拷问:面对灾难,生命应该有怎样的记忆?不能忘啊,那一个黑色的可怕瞬间。夜晚本是黑暗,夜晚的灯,就是从黑暗中发出的光明。40年前的那个夜晚,格外黑,又格外亮。一万四千六百个日日夜夜,在我的心底无法忘记,相信在每一位亲历者的心底永远都无法抹去!40年后的此时此刻,我们悲欣交集,悲痛的是我们失去了亲人的生命,欣慰的是震醒了情,收获了爱。那一夜,震碎的是房屋建筑,凝聚的是精神力量和爱的暖流。

    本版摄影

    河北日报记者贾恒、赵威

    河北新闻网记者周国梁

    一

    1976年7月27日,地震的前一天,我在旷野上奔跑,至今那发亮的旷野,永远属于我梦中的仙境。冀东平原的芳草地上,洒下了我最快乐的时光。天气闷热,我呼吸着热风,浑身被汗水浸着。我到后院池塘里,洗了个澡,看见鱼群飞过去,让我体验了一回鱼从头顶飞过的感觉。我抓住一条鱼,好奇地看着,笑着,又慢慢将它放回水中,并不知道可爱的鱼儿在警告我,几个小时之后,将有一场灾难来临。

    灾难到来之前,据说有一道蓝色的地光。后半夜三时许,母亲刚刚从外面看鸡回来,说看见地光,电闪雷鸣的样子,以为要下雨了,就赶紧进屋。还用毛巾擦我额头上的汗珠,我没有醒,是地震给摇醒的。大地处于一种强烈的痉挛中,先是猛猛地跳几下,然后又左右摇晃着,我听到一种从没有听到过的撕裂声。“哐哐”,时间很短,只见墙上的水泥片生硬地砸在我的身上、脸上。母亲护着我的身子,有一块砖砸在母亲的右眼旁,马上就流了血。母亲不顾自己,使劲儿护着我,把我搂在怀里。只听姑姑说:“往外跑啊!”姑姑和表姐就跑到窗前,母亲也拽着我来到窗前,窗子摇晃得厉害,一下子把我甩了出去。我们再爬起来,我正要跑的时候,母亲忽然一把拽住我,窗前的院墙就轰地倒下来。我多亏没跑,否则会被厚厚的院墙死死埋住。

    我没跑,灾难也没轻易放过我们。轰隆一声,房顶的檩木和砖块就砸了下来。房顶落下的一刹那,我们都被震倒了,多亏有一只箱子放在土炕的东头儿,房顶直接砸在箱子上。我们被埋住了,但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我们都活着,艰难地呼吸着、感觉着。刚刚震完的几分钟,大地异常沉静,没有一点儿声音,我们都懵了。地震,就是地震!这魔鬼,无情无义的魔鬼!这时我对地震有了最刻骨铭心的仇恨。我还能活吗?妈妈在里面鼓励我,让我坚持,然后自己喊着:“救人啊!”我也想喊,母亲不让我喊,怕我消耗体力。我喘息着,想哭,母亲不让我哭,说哭也会伤神的。大约上午十时,邻居们纷纷赶来了,很快就扒出了我们,我的腿受了点轻伤,可母亲的腿和眼窝一直在流血。我用破毛巾给母亲擦掉眼角上的血,然后便投入救人的行列。后来,是解放军医治好了母亲的眼睛,但仍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一切为了生命,我看见无数生命在废墟中再生!

    唐山是凤凰城,古有凤凰栖落大城山山头的传说。凤凰是唐山人心中的吉祥鸟。可是凤凰飞走了,在那个漆黑的暗夜里,痛苦飘落了。时间永远定格在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地震让24万同胞遇难,16万人重伤,7000多户断门绝烟。一座百年工业城市毁于一旦。面对灾难,党中央、毛主席时刻关心着灾区人民,那也是一场为了人民生命的大救援。英雄的唐山人民感激党中央、毛主席,感谢人民子弟兵,感谢全国人民的无私支援。

    可是,由于灾难的重创,人们心灵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断层。要弥合这个断层,得要多长时间?需要多少人间的爱?当时全国人民都开始支援唐山,唐山的伤员被运送到全国各地,唐山的孤儿有了依靠,省政府要在省会建立一个育红学校,我的一个老师被临时抽调到那里。我亲眼目睹了唐山人送别孤儿的场面。

    刚刚修复的唐山火车站广场,三千多孤儿默默地站在那里,他们身上都别着一个布条子,登记着姓名。我看见一个孩子手腕上戴着两块儿手表,就问身边的老师,老师说:“一块是他妈妈的,另一块是他爸爸的。”还有一个孩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缝纫机机头,这可能是他们家的全部家当了。我还看见大一点儿的孩子怀里抱着刚刚满月的孩子,孩子手腕上的条子是空的。市里的一个老领导,颤抖着来给孩子们送行,他摸摸孩子的头,抱抱孩子,亲亲他们的小脸蛋儿,最后颤着声音喊:“你们是唐山的子孙,永远是我们唐山的孩子,眼下我们没条件,得先送你们走,等新唐山建成了,我亲自到省城接你们!”说完,他身体一晃,吐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我眼看着老人倒下去了,直挺挺地倒下去了。人们把老领导抬上了汽车。当时,孤儿队伍里乱了,哭声一片,火车缓缓开进来,孤儿十分有秩序地上车,火车为老领导、为唐山死难者鸣笛三分钟。事后,我才听说,那位老领导医治无效死去了。医生含着眼泪说:“他是为孤儿而死的,他已经身受重伤,内脏出血,他没吭一声,默默地组织抢救孤儿以及安置孩子们的生活,硬是活了一个多月,那已经是个奇迹了!”

    使我难忘的另一个情景,是我所看见的埋尸场那惨烈的一幕。在唐山与丰南县之间的三角地有一砖窑,砖窑常年取土,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大坑。解放军的一个连队在这里负责掩埋地震死难者的尸体。由于气温高,尸体腐烂得很快,解放军戴着防毒面具,尸体装进塑料袋里。我记得一个个头儿不高的解放军叔叔,手里摇着一面旗子,那面旗在我记忆中是黑色的。那位解放军叔叔嘴里含着一个哨子,他一吹哨,手里的小旗就使劲儿一摇,哗哗一响,工兵连的战士就把尸体往坑里铺一层,密密麻麻。解放军用铁锹往尸体上扬洒着石灰,死尸埋了很多层。空中有一架直升机喷洒着药物,白色的药物像秋天早晨的霜雾,冰冷彻骨。我眼里的飞机就像一只飘荡的风筝。我木然地看着,心中没有恐惧,只是心在一点点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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