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人员做的护壁管。记者霍艳恩/摄
救援现场正在紧张挖掘。保定蓝天救援队供图
编者按
初冬，微寒。蠡县鲍墟乡中孟尝村的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忧伤。
几天前，6岁男童聪聪不慎掉落40米深的废弃枯井。为了孩子，一场与生命赛跑的营救行动吹响了号角。
在附近田地里劳作的人们开着挖掘机来了！蠡县公安局、公安消防大队、120急救队伍来了！保定蓝天救援队来了！山西、石家庄、博野、清苑、肃宁、高阳、饶阳、曲阳、任丘、唐县等地的社会救援力量来了！
20多支专业救援队伍和民间志愿团体以及周边村民自发组织的救援人员，共计500余人。挖掘机、铲车、运土车、推土机等大型机械车辆达165辆，收到的各种爱心捐赠不计其数……
107个小时，5天5夜！虽然，聪聪被找到时已经离世，但这场规模宏大的不懈救援，践行了“生命高于一切”的信念，尊重了生命的庄严。
救援人员已经散去，现场终将归于平静。但爱依然传颂在燕赵大地上，经久不息。因为，我们坚信：生命至上！
没有亲眼见到孩子，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这是一个信念，也是一个希望，也是对一个生命不放弃的坚持，它坚韧地支撑着160多辆车、500多名救援人员，在5天5夜、107个小时的时间里，为了一个平凡的生命不懈地努力。
“就算挖穿地球，也要找到孩子！”一名救援人员这样说。
救援107个小时 我们终究没能留住你
11月10日22时40分许，蠡县鲍墟乡中孟尝村村北，寒风刺骨，所有的救援人员都默默伫立，把目光投向深坑中央直径30厘米的井口——5天前，这里还是一片平坦的菜地，现在已经是深40米、面积近万平方米的大坑。
5天，40米深……所有的人——指挥部、救援队员、爱心司机，都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在安全和速度这两条红线中间，寻找最优的方案。一个信念一直支撑着他们：6岁的小聪聪，在井底可能还顽强地活着！
寒风中，这个华北平原上原本普通的小村庄旁，倏忽躁动起来。“往边上走，都出去，都出去。”在大坑一旁执勤的警卫人员一边喊，一边将在大坑旁边、土堆上的围观人员向外疏散。
紧邻大坑出口的十字路口处，原本聚集的围观群众也在民警的指挥下，让出了向外行进的道路。一辆发动的警车警灯闪烁，随时准备着出发一般。
距离警车30多米远的大坑出口，一辆蠡县人民医院的救护车与之呼应，车辆发动，警报灯闪烁，大灯开启，后侧车门已经打开。
这一切准备工作，都因几分钟前，在距离地面40多米深的井下，消防官兵褚兰生的一个动作触发。
抽出最后一节井壁之后，救援人员伸出手触到井底，将井底的土一下下挖出来。突然，褚兰生感觉碰到了什么，他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赶忙摘掉手套，再次向井底探去。这一次，他确信碰到的就是孩子——坠井近107个小时的聪聪。
在套管内的几名消防官兵相互配合，将聪聪从井底的泥土内慢慢提升上来，每个触碰聪聪的动作，他们都轻得不能再轻。紧接着，从泥土中抽离的聪聪被大衣包裹，由预先准备的橙色护具托着升到套管顶端的平台上。紧接着，聪聪被快速转移到放在一旁的担架上，消防队员又赶忙为他盖上白色棉被。
半个小时后，聪聪躺着的担架被6名消防官兵抬起，准备送往数十米外大坑入口处的救护车上。这时，直径120多米的大坑周围，所有工程车辆打开大灯，集体鸣笛，送聪聪进入救护车。
100多个小时后再次看到自己的儿子，坐在救护车上的赵向阳夫妇满是疼爱。虽然聪聪身上已经盖了厚厚的棉被，夫妻俩还是向车下喊：“外套，孩子的外套，必须扎着。”
随后，父亲赵向阳对着聪聪宠溺地说道：“儿啊，咱们先走啊。”
遗憾的是，聪聪没能回答。在随后蠡县政府发布的《关于营救蠡县鲍墟乡中孟尝村落井儿童工作有关情况的通报》中，称其无生命体征。
“爸爸，这里有个坑” 蠡县男童坠入40米深废井
11月6日11时许，这是令赵向阳铭记一生的时间。正值周日，赵向阳来到地里，要把自家的白菜收回去。和他一起下地的，还有他的女儿和6岁的儿子聪聪。
时过几日，赵向阳对当时的场景仍然记忆犹新。他告诉记者，当时他正在忙着收白菜，突然听到聪聪喊了一声：“爸爸，这里有个坑。”
赵向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着聪聪身影一闪，就从地面上消失了。他赶忙跑过去，在聪聪消失的地方发现了一口枯井。这口枯井多年前用于灌溉，但早已荒废不用，深度足有40多米。
赵向阳俯身趴到地上，向深不见底的井里望去，不见任何聪聪的影子。随后，在附近采收麻山药的赵向阳的父亲闻讯急忙赶来，将正在田里作业的挖掘机也领了过来。
眼看着这口井不知如何是好，赵向阳家第一时间拨打110报警，同时向村民求助。不一会儿，蠡县公安局、公安消防大队、120急救队伍纷纷赶到。同时，蠡县县委、县政府第一时间启动突发事件应急预案，成立了指挥机构，展开了有序救援。
此时，在很多保定市民的微信朋友圈中，都流传着这样一条消息：“求助！！！蠡县中孟尝村，一小孩不慎掉入40米的枯井中，已经挖开20多米，现在急需臂长挖掘机、拉土车。”
这条消息也已经在保定蓝天救援队的内部QQ群、微信群中扩散。11时45分，蠡县蓝天救援小组的邓亚勇和其他两名队员已经整装出发，和清苑等地的队员一起，赶往县城东侧的中孟尝村。
约一小时后，邓亚勇他们赶到了事发现场，和随后赶来的保定直隶救援队一起，加上已经在现场等待的公安、消防、水利等方面的专家，在现场紧张地商议着救援方案。此时，他们身后已经聚集了四五十名闻讯赶来的大车司机，他们驾驶着自己的挖掘机、铲车，正在对这口枯井做着挖掘工作。
随后，越来越多的挖掘机、铲车及土方车等工程机械自发赶来，“生命至上”的信念使现场所有人都投身到这场大营救中。
救援机械陆续赶来 一天掘地27米深
事发时，定州的王先生开着自己的挖掘机，正在另一块地里和聪聪的爷爷挖麻山药。听到消息后，他第一个赶到现场，开着挖掘机展开救援。
6日14时许，陆续不断地有挖掘机过来，司机们不间断作业，累了就在车上休息会儿。“只希望尽快把孩子救出来。”
而被召集过来的挖掘机司机们，多数是和蓝天救援队的队员们一样，看到了朋友圈里的那条求助信息。
赵向阳没想到，他在万分焦急下所发的求助信息，能量竟然这么大。6日晚间，该信息在微信群、朋友圈等处呈裂变式传播。
时间来到7日下午，蠡县县委领导在现场指挥，当时有60台挖掘机械在持续救援，3米、5米、10米……14时，枯井已经被挖开了27米左右，但由于挖掘拓展难度加大，枯井的破拆工作越来越艰难，仍急需臂长挖掘机、拉土车。
据参加救援的大车司机杜坤介绍，在朋友圈看到求助信息后，6日下午，他们的车队——3辆钩机、5辆铲车及十余辆拉土车——便赶到现场。“我们过来时刚刚挖了一点儿，来了就一刻不停地挖土，拉土，倒土。每天就睡一到两个小时。”一直到9日凌晨1时左右，大型机械停止作业为止，工作了50多个小时后，他们才有了休息的时间。
井下救援现场。保定蓝天救援队供图
11月10日，救援人员在现场展开救援工作。新华社发
“你们是最可亲、可敬、可爱的人！你们的大爱，温暖了这个冬季；你们的坚持，尊重了生命的庄严；你们的大恩，让亲人铭记一生。你们虽来自四面八方、职业各异，但是救援时我们同心同德、亲如一家。在此，蠡县县委、县政府及全县54万人民和被救儿童家属，对你们的无私奉献、对你们的昼夜奋战、对你们的爱心援助，表示衷心的感谢和万分的敬意！”
——蠡县县委、县政府致谢爱心人士
复杂土层致三改救援方案 现场险情不断
7日晚，在现场已经忙碌了20多个小时的保定蓝天救援队队长庞治和队员们面临的是这样一种局面：泥土下面，是漆黑的胶土层，其中还间或混杂着沙土等物质。“铲也铲不动，铲完还得拧两下才行。”
因此，8日上午，现场指挥部使用了蓝天救援队提出的“大管套小管”方案，即在井口周围下护壁筒，救援人员在筒内不间断挖掘，这样既能保证救援人员的安全，也可保护井口不被填埋。
从8日17时许开始，一批又一批挖掘人员轮番下到井口进行人工作业。然而，仅一个多小时后，18时15分许，一次险情却让原本就已经很困难的救援再度陷入停滞。
这时，距离井底还有6米。但作业中心位置上方出现了5厘米宽的裂痕，随时有塌方的危险。已经在井下连续工作了几十个小时的庞治和队员们按指挥部要求，全部撤离到安全地带。直到9日凌晨，由专业挖掘机团队排除险情后，包括民间救援队和消防官兵在内的救援人员才继续向下作业。
9日凌晨3时许，救援方案再次修改。由于之前的护壁筒带有螺纹，提升使用时阻力较大，连夜更换为平滑的筒壁。紧接着就开始人工轮流挖掘。
9日早上，由于现场无法再进行大规模挖掘，大型设备基本停止了作业，全部开始人工挖掘。但这时坑下的3个人面临着人手严重不足的问题。因此，从距离井底还有10米时，指挥部就开始从外围征集现场志愿者。“每拨儿下去15到16个人拉土。这边一根绳子拉，两个人抱，一个扶着，这是一组。每拨儿8个人。我们蓝天救援队在侧面，一边一个，随时看着别有滑坡的危险。”参与了救援的蓝天救援队副队长王彬事后回忆说。
但到了9日11时许，现场探测设备疑似检测到塌方隐患，发出警报。现场人员再次全部撤离。
揪心的最后6米 “黄金72小时”过后不停歇
9日中午，塌方险情被排除后，挖掘工作再度重启。此时距离井底还有6米左右的距离。然而距离聪聪坠井，已经过了“黄金72小时”的救援时间。
9日下午，蓝天救援队队长庞治已经在一线连续奋战了30多个小时。从8日决定采用蓝天救援队的方案开始，他就再也没有离开现场。当时，他告诉记者，越到最后，救援工作面临的困难越大。“我们现在的作业面非常狭窄，挖掘的直径是两米，去除井口的直径，作业面不足一米，而且我们要3个人在深度4米的一个管内点灯作业。所有的作业基本全靠人工，目前只能做到尽早挖到井底，把孩子尽快找到。”
9日18时许，庞治回应称，目前设备和操作都保障到位，但在施工中存在很多困难。首先，地质土层非常复杂。随着深度的推进，下面挖出的土方向上运的速度也随之变慢，施工面还出现了缺氧的情况，这些都影响了施救的进度。
与救援难度相伴而来的，还有来自社会舆论和网友的各种质疑，“孩子根本不在井底”“救援方法不科学”等声音也越来越多。
针对“孩子不在井底”的说法，蠡县政府回应称，“家长坚称孩子落井事实存在，并经调查在场群众，从生命高于一切的立场出发，技术组决定采取向下掘进措施。同时，持续向井下输送氧气。”
针对“救援方法不科学”的质疑，蠡县政府回应称，该县从各方救援队伍中抽调专业人员，与公安局及公安消防大队共同组成技术保障组，负责制定应急救援方案和指挥救援。同时还通过生命探测仪、专业红外线视频、专业打捞机械手臂等设备对井底进行扫描、营救。
“挖不出孩子我就不走” 500余人参与生死救援
10日清早，天气不如之前晴朗，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冀中大地。这场大规模针对个人的救援行动已经进入到了第5天，令人感动的场景也在一幕幕持续上演。
每个下井的救援人员上到地面，都会走过一段几十米的斜坡。对于刚刚休整到位的救援人员来说，向下走的这段路尚算轻松；但对于已在井下精疲力竭的救援人员来说，向上走的那段坡则宛如登天。
上午10时许，为保证救援速度，又一拨儿救援人员要进行轮换。在井下负责清理坑道的蠡县人王烨，和其他志愿者一起经那段上坡路走向地面。可是他的步伐明显落后于其他同行者，越靠近地面，他走得越发吃力。
就在即将到达地面时，17岁的王烨突然脚下一滑，瘫软在地。在场的医护人员立即采取措施，将其紧急送往蠡县人民医院救治。
原来，王烨由于在井底长时间挖掘，劳累和缺氧使他晕倒。而距离他晕倒时，王烨已经在井下连续挖土作业长达三天两夜。就在他晕倒前5小时，凌晨5时，他从井底上来吃东西时说：“我是拿着棉衣过来的，挖不出孩子我就永远不走。”
此外，山西忻州一专业救援团队闻讯后，带着专业探测设备驱车300多公里，赶到救援现场，对枯井进行了探测。
此时在救援现场的另一边，文旭强在他的煎饼摊前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几天前，他还在蠡县县城摆摊卖煎饼。6日，看到朋友圈的求援信息后，他骑着煎饼车，把摊支到了救援现场，一遍遍重复着“参与救援的，吃煎饼不要钱”这句话。“他手里的面饼10秒钟出一个，就没见他停过。”一名志愿者说。
这些人只是营救活动中，自发而来的一小部分。据蠡县官方通报数据显示，来自山西、石家庄和博野、清苑、肃宁、高阳、饶阳、曲阳、任丘、唐县及蠡县当地的社会救援力量自发、无偿赶到现场参与救援，共有20多支专业救援队伍和民间志愿团体以及周边村民自发组织的救援人员共计500余人参与救援。
机械物资方面，挖掘机、铲车、运土车、推土机等大型机械车辆达165辆，挖掘土方近30万立方米，社会捐款17万余元，鸡蛋2200斤、方便面2100箱，水、奶、面包、饮料及其他食品9920件，企业捐赠柴油28吨、护壁管8个、棉大衣600件、棉鞋300双。
不言放弃 百余小时夜以继日生死营救
同样是这个时间，庞治和他的队员们与消防队员们一起，为了几米下的那个小生命在做着最艰难也最危险的工作。此时的他们，已经挖到了井下30多米处，但距离小聪聪还有多远，没有人知道。
庞治和队员们将一根铁探针坠入井中，但探针探到井底的平面后，却只探到了些许潮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痕迹。“井底下目测暂时没有发现”。这个消息让救援现场再次陷入一片凝重。
截至10日9时，现场指挥部一直在组织救援力量，全力向下开挖，加快进度。相关负责人表示，最后一定会有个结果。
14时，距离事发整整过去了100个小时，营救仍在继续。
21时40分许，庞治在通报救援进展时称，目前距离既定位置还有1.5米深，马上就会提出最后一节井壁。现场一位专家介绍，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最后一节管子马上就要往外提，提出后就可以直接用手够到泥面。但是泥面以下的构造还需继续往下挖才能知晓。”
22时56分，消防官兵终于发现了孩子。在家人和医护人员的护送下，聪聪旋即被转移至救护车上，救护车呼啸而去。几分钟后，蓝天救援队的官方微信发出消息，“孩子一路走好！叔叔们来晚了！”
“感谢政府，感谢所有好心人” 聪聪入土为安
11日1时10分许，在蠡县人民医院对聪聪抢救结束后，聪聪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床单，只露出一处额头。赵向阳瘫坐在病床旁，显得疲惫又憔悴。
“我感谢政府，感谢所有好心人，把我的孩子救上来。”问及最想说的一句话，赵向阳一字一顿，清楚地说出这句话。随后，记者从赵向阳和医护人员处核实，聪聪已确认死亡。
11日傍晚，记者再次来到救援现场，直径120米、深30多米的大坑已喧嚣不再，而不远处则刚刚举行完一场葬礼。当日17时许，聪聪在这里安葬，入土为安。
随后，蠡县县委、县政府向所有参与救援的爱心人士表示感谢。
“你们是最可亲、可敬、可爱的人！你们的大爱，温暖了这个冬季；你们的坚持，尊重了生命的庄严；你们的大恩，让亲人铭记一生。你们虽来自四面八方、职业各异，但是救援时我们同心同德、亲如一家。在此，蠡县县委、县政府及全县54万人民和被救儿童家属，对你们的无私奉献、对你们的昼夜奋战、对你们的爱心援助，表示衷心的感谢和万分的敬意！”信中满含感激之情。
（燕赵都市报冀中版记者 王日成 程功 朱洪园 蔡云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