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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莉:回乡过年

2017-02-03 09:01:30 来源:河北新闻网

程雪莉

时光的经纬编织着斑斓岁月,在生命凝聚的重要节点上,故乡的年,永远散发浓郁的味道,熠熠的光。工业文明的进程这么快,网络世界这么发达,故乡的年是否已经改变?大家互相追问,我也在自问。不,不会变。从腊月里母亲准备的家乡味的吃食,到年三十儿虔诚地熬夜守岁,再到正月初五早晨的“崩穷”和饭后上坟祭祖。我的味蕾和嗅觉没有变,漫漫太行山也没有变,那山那水那乡愁没有变……

壹点花儿、窗花儿、雪花儿……伴着美好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气味,不断地聚集,互相融合,年味儿渐渐浓厚无比。当大年初一零点的钟声敲响,一串串鞭炮衬着一团团绚丽的烟花,年味儿也便达到了极致。

漫漫太行一隅,便是我的故乡,那里年的味道很浓,很烈。

孩提时代,早早就惦记过年。“腊七腊八出门冻傻”的日子,从冰天雪地中跑回家,扑进奶奶或姥姥的怀里,边喝着腊八粥,边煽动鼻翼,急切地寻觅年的气息。腊月二十三,吃上一颗黏黏的糖瓜,掺杂着烤红薯的焦香,就更加投入地吟唱:“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杀只鸭;二十九,打壶酒;小年下,包饺子儿;大年下,吃饺子儿;坐在炕上充老子儿”。

母亲们的巧手在忙碌,红枣黄米年糕,酥脆的丸子,筋道的灌肠,方正的豆腐,增添丰富的年味。当她们揭开大铁锅的秫秸锅盖时,馒头出笼了!我伸着脖子猛嗅甜甜的蒸汽,兴奋异常:我要当画师啦!要给馒头“点花儿”。

画笔用高粱秆和六个短短火柴梗制成,蘸了白瓷碟子里融化好朱红的颜料,趁热给每一个白胖光嫩的馒头“点花儿”。六个点,开出一朵五瓣花,微微的晕染开来,像白雪腊梅,像桃花盛开。我们北方的年太需要花朵啦,窗棂上的窗花儿,屋檐的五色彩吊不能满足,一定要特制我们的“腊梅花儿”了。

完成任务后,我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面食,尽情地吃。母亲做的花式馒头个个形象逼真,像莲花,乍开层层叠叠的瓣儿,中间按一颗红枣;像猫头,有尖尖的耳朵,蹲地的小爪子,眼睛则用两粒黑豆镶嵌;还有盘成团儿的胖蛇,拖尾巴的老鼠,长满刺儿的刺猬……我们常常把玩不止,不忍下口。

记得除夕的乡间,除了诱人的美食浓香,还会伴着呛鼻子的炮仗味儿和浓烈的烧香味儿。时而会有稀疏的雪花飘落,吃着美食的孩子们,偶尔伸出舌头,接住几个雪片儿,感受到一丝凉一丝甜;展开衣袖,接住一片雪花,默默琢磨,细细欣赏,她总是那样美丽……雪花大概是年年岁岁最相似的精灵,她虽然会转瞬即逝,却会在喜庆隆重的时刻,恰到好处地装饰人间的气氛。

同是除夕的雪花飘飘来到,《白毛女》中喜儿手捧爹爹杨白劳给她买来的二尺红头绳,心情也一样的美好,但雪花经不起凛冽的北风吹,于是上演了一出旧社会的苦难和悲惨。那时的除夕就是年关,穷苦人家的鬼门关。雪花在倾听喜儿凄厉的呼喊。这是姥姥要讲的雪花曾经的悲伤。

同样的雪花飘飘,不同的国度,安徒生笔下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正瑟缩在街角过她的圣诞之夜。她望着富贵人家明亮温暖的窗子,看着香喷喷的烧鹅,咽下最后一口饥饿。她的那一团火柴的光焰,把她送到温暖的天堂去,见到慈祥的祖母,寻找到永远的欢乐……这是课本讲述的远方雪花的悲伤。

看,我的故乡院落里,那是年近九旬的姥姥正和她的同龄姐妹唠嗑,追忆褪色的岁月,战争的恐惧,困难时期的饥饿,但所有议题的结尾都是“好日子呀,我们也赶上了这个甜甜的尾巴,知足了……”而后,她们撩帘相送。我慌忙为她们扫出一条深色的小径,我知道她们喜欢踏踏实实的感觉。她们脚步迟缓,蹒跚,雪花落在深褐色的衣衫上,落在柔软的银发上……她们用粗糙且灵活的手随意掸掸,互相道别。她们说,大年一定会是个好天儿!

雪花制造冰刀霜剑,给大地制造出许多苦难。同时,她们苦难灵魂飘落入厚厚的泥土,在深厚的土层中融化,为我们酿造出今日的甘醇。

点花儿、窗花儿、雪花儿,伴着美好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气味,不断地聚集,互相融合,年味儿渐渐浓厚无比。当大年初一零点的钟声敲响,一串串鞭炮开出团团绚丽的烟花之后,年味儿也便达到了极致。有些香,又有些辣,带有纸屑焦糊的火药味儿,也混合着王安石携带的屠苏美酒的香气——“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人们终于嗅到了萌动在心底的春天的气息……

贰守岁从吃年夜饭开始,这顿年夜饭要慢慢地吃,从掌灯时分入席,有的人家一直要吃到深夜。守岁的习俗,既有对如水逝去的岁月含惜别留恋之情,又有对新的一年寄予美好希望之意。

我到城市工作后,因病退休的父母依然生活在乡间,回乡过年,常常归心似箭。

因了那几年的经历,每年都会注视电视屏幕上的春运大潮,完全理解每一颗在拥挤中回乡过年的心。苍老的父母在企盼,留守的儿童在渴望。故乡无论多么寒冷,有了天伦亲情的火焰,天地自是一派温暖。

故园的村庄,近了。夕阳余晖,雾霭如烟,褐的土地,青的房屋,灰幽幽的是一丛丛落叶后的树梢。西望太行山,层峦如深深浅浅的剪纸片一般,成为故乡永恒不变的背景。

又一次出现童年的记忆,又一次浮现祖辈们的身影。离家近了,我忽然忘记了外面世界的世态炎凉,甚至忘记了人心的喜怒哀乐,双肩突然弃去紧张,双脚顿时轻松,整个身心转瞬间变得祥和恬淡。是的,我回家了,回到了生命的脐处。

记得第一年由城返乡,已是除夕,我嗅着那浓浓的年味儿,看着欢愉中忙碌着备年货的父母,忽然明白了他们不愿意离开故乡的缘由。那天,我格外高兴,除了一肚子城市的新鲜事儿、成长的艰难事儿,还得到了一位朋友的意外馈赠,一箱红酒和宣纸印刷的“红楼金陵十二钗”挂历。父亲最喜欢工笔侍女画,这份欣喜伴随他病后康复的整整一年。那一份新年的收获,是沉甸甸的喜悦。因为初入城市,可谓举目无亲,小心谨慎地去经营与领导同事以及结识不久的朋友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想到会得到馈赠。遗憾的是,送我新年礼物的朋友壮年早逝,但我终生不能忘却。

无论离家多遥远的游子,无论历经多艰难的跋涉,只要回到故乡,吃到母亲包的饺子,参加到熬年守岁的宴席当中,一切都将融化。

北方人过年,最重要的是吃饺子,除夕晚上是饺子,大年初一还是饺子。饺子取新旧交替“更岁交子”之意。又因为白面饺子形状像银元宝,一盆盆端上桌象征着“新年大发财,元宝滚进来”之意。有的人家包饺子时,还把几枚以沸水消毒后的硬币包进去,说是谁先吃着了,就能多挣钱。吃饺子的习俗,是从汉朝传下来的。相传,医圣张仲景在寒冬腊月,看到穷人的耳朵被冻烂了,便制作了一种“祛寒娇耳汤”给穷人治冻伤。他用羊肉、辣椒和一些祛寒温热的药材,用面皮包成耳朵样子的“娇耳”,下锅煮熟,分给穷人吃,人们吃后,觉得浑身变暖,两耳发热。以后,人们仿效着做,一直流传到今天。

我的家乡人非常看重过年的饺子。祖辈的人们一年到头,只有大年初一方能吃顿饺子,而且年景差时还得吃红薯面、高粱面的。在流传的歌谣中是这样唱:“白面皮儿,羊肉馅儿,咬一口,肉蛋蛋……”那年头,提起饺子,确实让人垂涎欲滴。

而今,吃饺子的内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种类丰富的饺子早成为家常便饭。我也品尝过各种饺子,从外观透明的“玻璃水饺”,到西红柿、野菜馅儿的;从小拇指肚大小的“细饺”,到小包子一般的“津味素”,然而,我对于饺子依然情有独钟。

爱吃饺子,自然对包饺子注意学习。在我的大家庭里,我只有这件“女红”拿得出手。我小时候就开始拜妗子为师,刻苦学艺,终于包出秀气精巧的饺子。如哄小孩子的谜语,“南面来了一群鹅,扑通扑通下了河”,看着杰作在滚水里飞腾,也很惬意。

家乡人称除夕的饺子为“隔年饱”,吃完之后,守岁的宴席才会开始。

我国民间在除夕有守岁的习惯,俗名“熬年”。守岁从吃年夜饭开始,这顿年夜饭要慢慢地吃,从掌灯时分入席,有的人家一直要吃到深夜。根据宗懔《荆楚岁时记》的记载,至少在南北朝时已有吃年夜饭的习俗。守岁的习俗,既有对如水逝去的岁月含惜别留恋之情,又有对新的一年寄予美好希望之意。

除夕,温馨的夜幕降临,街面上安静了许多,每家的院中和门口都燃放着小红蜡烛,粉红的火焰微微飘动,大约是神灵们在享用吧。暖黄的玻璃窗,间或还有糊着新窗纸的方格木窗,明亮得有些灿烂,隐隐的电视声和孩子们的笑声传出。偶尔有一两户人家挂起红红的灯笼,映着清清的白雪,愈加鲜艳,灰蓝的天空有一层浓浓的暖流在涌动。晚辈们都拎着好酒,端着肉菜凑到长辈家里守岁。

我的祖父母在世时,常在热炕上放上小桌,大家盘腿围坐,用铜酒壶温酒来喝。这时,总会有长辈给孩子们夹点盐豆、花生之类的吃食,或者有甜酒喝。而后,我们竖起耳朵听事儿,多是叔叔伯伯们一年的收获和从城市带回来的新鲜事儿。当然,有时也会评价一番,诸如谁谁家的孩子荣归故里,谁谁家的日子红火热闹,但从不提伤心和死难之类的事情,图个吉利,为新的岁月着想。

夜深了,新的一年已经来临。地上橘黄的蜡烛,天上幽幽的群星,低低地垂着眼睛,天地众神灵也闲散地在空中蹒跚,他们被人间飘溢的酒香熏醉了,被熬夜的虔诚感动了,大把大把的祝福抛洒下来……

叁孩子们最乐意送穷了。纷纷把小鞭炮投入到火堆里,炸开尘灰取乐。街巷里一缕缕轻烟,一团团欢乐。和元宵节晚上“烤柏树火”异曲同工,祈望新年的富裕、康健和平安。

家乡习俗,正月初五早晨“崩穷”,饭后去坟地祭祖。

正月初五“崩穷”,是我国古代民间一种很有特色的岁时风俗。全国各地不同,有的这一天各家用纸造妇人,称为“扫晴娘”“五穷妇”“五穷娘”,身背纸袋,将屋内秽土扫到袋内,送门外燃炮炸之。这一习俗又称为“送穷土”“送穷媳妇出门”。许多地方,正月初五又称“破五”,这一天忌出门走亲戚,有的要爆炒麻豆,令其崩裂发声,认为这样可以“崩除穷气,求得财运”。此外,旧时除夕或正月初五要吃得特别饱,俗称“填穷坑”。这种流行的崩穷习俗,是人们普遍希望辞旧迎新,送走旧日贫穷困苦,迎接新的一年美好生活的传统心愿。

在家乡的时候,一大早,我们还没有起床,“崩穷”已由母亲开始执行。她先拿了很小的红色鞭炮,从最里屋,一间一间燃放,一直放到大门外。院里要放二踢脚,而且要质量好的,响声大的。常常我们还在睡懒觉,母亲进来卧室要放一两个小鞭炮,我们慌忙用被子蒙住头……鞭炮声让我们清醒,迅速起床,洒扫庭院,把红纸屑、尘土等全部清扫到大门外,而后点燃,把“穷”彻底送走。

孩子们最乐意送穷了。纷纷把小鞭炮投入到火堆里,炸开尘灰取乐。街巷里一缕缕轻烟,一团团欢乐。和元宵节晚上“烤柏树火”异曲同工,祈望新年的富裕、康健和平安。

饭后,人们络绎来到坟地,开始祭祖。这是一年之中最隆重的祭祀,要摆放供品,燃烧纸钱,要放二踢脚。家乡一带,祭祖也有不同,有的村子在大年初一祭祖,有的村子在年三十儿请祖宗的灵魂回家过年,而后初三或初五再去坟前送祖宗们回去。

祭祖的这一天,全家族的各房各支都要到共同的坟地去,即便有不和睦的弟兄也会摈弃前嫌,共同祭奠祖先。

正是在祭祖的过程中,我们了解了家族的先祖。

我祖父在村子里是个文化人,上过私塾,能写会算,当了多年的大队会计,是三里五乡都有名气的“精明人”。后来,听说我的祖父为了让家里多出一些读书人,还迁过祖坟。我理解,祖父和所有的父母一样,希望子孙读书上进,能成才成家,这是他们全部的期望和祈盼。

如今,祖父躺在他满意的坟地里长眠。春花夏雨,冬雪秋风,任凭坟茔上艾蒿蓬勃,茅草丛生,只默默地守候在这块黄土地。年年岁岁,祭祖的鞭炮就是我们感恩的回答,我们努力,让世界书香氤氲,文明绵长。

肆春节里的一项重要活动就是互相祝贺新春,旧称“拜年”。古代有一种遣仆人带名片去给亲朋好友拜年的方式,俗称“飞帖”。如今春节赠送贺年片、贺年卡,短信拜年、微信送福,不就是古代“飞帖”的遗风吗?

年节将近,微信群里也有感叹,物质的丰富,对年的期盼也变得不再那样急切。城市的趋同化,文化的多元化,工业文明对农耕文明的冲击涤荡之中,许多人担心中国气韵的传承。其实,你仔细数一数全世界不断增多的孔子学院,看一看微信里推送的唐诗宋词、楚辞汉赋,唯美的琴棋书画,以及微信拜年的多彩与传统,就会知道中华民族素有文化自信和不凡的气度。

春节里的一项重要活动就是互相祝贺新春,旧称“拜年”。汉族拜年之风,汉代已有,唐宋之后十分盛行。倘若坊邻亲朋太多,或者路途遥远,难以登门遍访的,就遣仆人带名片去拜年,这种方式俗称“飞帖”,各家门前贴一红纸袋,上写“接福”两字,即为放飞帖之用。此俗始于宋朝上层社会。清人《燕台月令》形容北京年节:“是月也,片子飞,空车走。”成为时尚。大户人家特设“门簿”,以记客人的往来和飞片,门簿的首页多虚拟“亲到者”四人:一曰寿百龄老太爷,住百岁坊巷;一曰富有余老爷,住元宝街;一曰贵无极大人,住大学士牌楼;一曰福照临老爷,住五福楼。以图吉利讨口彩。如今春节赠送贺年片、贺年卡,短信拜年、微信送福,不就是古代“飞帖”的遗风吗?

宋人周辉在《清波杂志》中说:“宋元祐年间,新年贺节,往往使用佣仆持名刺代往。”仆人拿一种用梅花笺纸裁成的二寸宽、三寸长,上面写有受贺人姓名、住址和恭贺话语的卡片前往代为拜年。明代人以投谒代替拜年。明朝杰出画家、诗人文征明在《贺年》诗中描述:“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蔽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

今天的微信拜年,连“数纸”也不用投寄了,传递我们的祝福不是更加方便,更加环保了吗?微信方便表达我们浓厚独特的情感,可以写一副对联,弹奏一首曲子,插一束花,为你的亲人拜年。以后互联网更发达了,或许可以为你的亲人蒸一锅年糕,通过网络传递给他甜甜的年味呢。

恍然间,故乡年的味道许久没有嗅闻了,庆幸还能在年的光阴中,同父母一起怀念故乡,和来城市的乡亲们一起讨论故园的山水人物,慰藉缭绕的乡愁。感谢微信吧,它把中华民族各地年味儿和乡土文明的花朵,搬运到无限的网络空间。

哦,故乡的年,我们依然一起过。

(本版图片为本报资料片)

责任编辑:侯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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