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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赫楠
《黑眼睛》（作家出版社2017年6月出版）是刘建东最新出版的小说集，收有《阅读与欣赏》《卡斯特罗》《完美的焊缝》《黑眼睛》四个中篇小说。四个故事都发生在20世纪中后期的一家国企，在厂房与车间的各个角落里，每一天都发生或酝酿着不同的情感和故事，生发出许多理想与幻灭、忠贞与背叛、爱与恨之间蜿蜒曲折的交锋。
这四篇以工厂为背景、以工人为主要人物的作品，并非我们阅读惯性中的工厂小说。刘建东着意处理的并非历史与当下工厂生活中的普遍经验，更不是传统工业题材关于工厂与改革、工人与工业化等问题；甚至不是路内《慈悲》里所要探索表达的时代中工人的际遇和人生起伏。刘建东的小说志向似乎并不在于此。
他的志向在哪里？这部集子里，每一篇小说里的故事与核心人物关系，都在师傅与徒弟之间生发和蔓延。这是一组很有张力的人物关系，刘建东正是从这个角度进入工厂和工人的生活，在这样的人物关系设置里缓缓展开自己的关照和审美偏好。他在四个工厂师徒故事里试图安放的是一些更具超越性的问题，比如一个人如何顺从内心又如何被外部世界所塑造，比如对自由与责任的追问等。尽管刘建东本人有十年在工厂工作的经历，但他的小说并不紧密地附着在这些经验上，他的写作属于观念性很明显的那种。刘建东对面前的这个世界有自己的理解、认知，当他开始写作一部小说，与其说是源于心里的故事冲动、情感冲动，不如说是观念冲动，他想要经由一些故事和人物去释放和分享自己对于世事人心的某种看法。
四个中篇里，最具意味的是《阅读与欣赏》。这是一个有着两重叙事层次的故事，关于命运、人生，也关于写作。小说中的“我”，既是第一人称叙事人，又是参与故事的人物，在“我”的观察和讲述中，女主角冯茎衣波折的人生经历依次呈现。作为师傅信任的徒弟，“我”是冯茎衣跌宕人生的见证者和讲述者。而讲述的过程，恰也是阅读和欣赏人生这本厚重之书的过程，更是一个小说写作者把握一个人的内部与外在世界的过程——这是小说的另外一个叙事层次，除了工人的身份，“我”还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一个小说写作者，在旁观师傅的人生选择与命运际遇的过程里，“我”渐渐学会感受“真正的生活”，慢慢领悟写作的真正要义。
这两重层次的叙事不是水平并行的，而是缠绕在一起的，叙事的遮蔽和打开的分寸感把握得很精准，对应着这个世界本身整体性的复杂丰富。其实这恰是写作实践中深思熟虑的观念与诚恳的经验取舍之间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小说双层次的叙事结构里更暗含着一种关于人生与写作的双重提醒：也许我们始终无法真正理解他人的真理，而只能努力地让自己心怀包容和善意；也许小说永远无力呈现所谓的本质与真相，而只是努力地让我们看到对真相的寻找过程。
刘建东身上一直被贴着明晰的标签——先锋作家。批评家们往往都在用“先锋”来描述、概括和定义他的小说写作，而小说集《黑眼睛》中的作品因其“开始书写现实、日常和记忆”，被一些评论家认为是“从先锋叙事中撤退”。之前的写作中，刘建东的确充分展示过自己对于20世纪西方现代派和中国20世纪80年代先锋写作经典作品的致敬。只不过，在批评家那里，“先锋”更多的是一种文学流派，是一种评论话语套路。而关于“先锋”，刘建东自己曾有过的表述则是：“先锋的意义可能并不是它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而在于它能够让我们对文学有什么样的解释。”笔者认为，这才是对先锋文学的正解，恰也是对小说集《黑眼睛》最好的自我阐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