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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我在唐山媒体任职，因为报纸上题写文化刊头的事，赴北京拜见了著名文物鉴定家史树青。办完事临出门，史先生拿出了一幅书法作品，作者是吴作人，上写着“尽其妙”三个大字，尺幅不大，书有“孙竹同志雅嘱”上款。史先生嘱托我转交孙竹的儿子孙之。递给我时，史先生略有沉思，说：“孙先生已过世，前两天我翻东西见到此作，烦请你转交他的儿子孙之同志。”我回来不久，就将史树青先生的嘱托完成。孙之从我办公室取走了此作。后来又听说，是吴作人的夫人萧淑芳女士交给史树青先生，让他转交孙家后人的。此时，吴作人已去世八年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孙竹这个名字。
京师文化名人间的感情与交往，给我留下了至深的印象。
自此也就认识了孙之，并成为孙竹印社的常客。与孙之交往日多，且有幸拜读了孙竹书画印诸多遗作，间间断断地听到孙之说的孙家往事，也便渐渐地生出高山仰止的敬慕。再仔细看着一篇篇纯朴自然又高迈行云的遗作，更生出了雁阵过空、鸿声渐远的感动。
孙竹先生是2004年8月11日在唐山工人医院逝世的。那年1月27日晚饭后他去散步，刚出家门200米，在大里路与西山道交叉口，被一辆车撞倒，当即送医院抢救，这一住就是六个多月，医院竭尽全力救治，但终无效果。老人在晕迷了六个多月后，与世长辞。
原本他是从北京回故乡过年来的，没承想此行竟成不归之旅，也是一家人一生的悲痛。
孙竹先生诗书画印四绝，誉满京华。他是齐白石的私淑弟子，齐先生曾为他书“孙竹治印”和“年轻有为”两幅书法鼓励。京城结交多为当时政要及社会名流。王光英是他最好的同学，他的印，钤在陈半丁、李可染、李苦禅等诸多近现代名家传世的作品上。
但少人知道，他的绝笔是写给本村一位叫马连存的表叔的。那篇遗作三尺宣纸，纵书“心连心情意深重德存德福禄寿康”两行大字，落款为“连存表叔耿直正义 八十七翁孙竹”，感恩之情满溢。
原来1966年9月，孙先生被遣返河北省玉田县孙家湾子村，白天劳动，晚上挨批斗。这时这位马连存站出来说：“唉，别太过分了，别忒欺负人了，不兴打骂！”这一细节，让孙竹先生铭记了一生。87岁高龄回家过年也没忘，他写了上边的条幅，第二天是要回村亲手交给恩人，没想到当晚出了车祸。这幅没有送出的绝笔书法，孙之细心收藏着，三年后收入《孙竹先生作品选》。作品出版后，孙之专门回村一趟，将它送给马家。乡亲们听说这件事，都唏嘘不已。
孙竹先生书法常写“慎独”二字，但最早的一幅是写给儿子儿媳的。那是1980年，家中刚过上几年平静的生活，选写这样的话示儿，尤可见沧桑之心吧。这幅作品至今仍挂在孙之家中。
孙之现在唐山大里路的孙竹印社，以刻字、卖画、裱画为生，诚信为人，敦厚和气，养儿，也养两个孙女。孙之只读过六年书，却知忠厚持家远，为人质朴，受不得别人对他好。我有时介绍一些人买点儿画，去年春节前，他竟挑选出一幅三平尺《漓江山水》送给我，在孙先生作品已算大幅了。每当去印社，他的妻子玉清常是低声打个招呼，静静地离开，是一个十分有教养的女人。
如今，孙先生在天堂，望乡路远，儿孙过着这样平凡而安静的生活，也是他那幅书法的初心吧。
2007年清明，孙竹先生墓地选在故乡村南水库边，那里水肥地壮，适合芳草竹树的生长。玉田县政府为他树碑：“流水淙淙，草木蓁蓁，斯人风范，故里长存。”
每到清明，给孙先生扫墓上坟的，除儿孙外，乡亲、学生、朋友缕缕行行而来。这情景，感动了天国的孙老，也感动了与他相处多年的乡亲。（张哲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