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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煤老板父子转型记

2018-03-22 06:25:41 来源:河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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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家已经闲置的煤场,陈永拴和陈浩拍照留念,陈永拴总想着,这块地方还能用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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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在北京当包工头的曲阳人陈永拴,回乡投资租地成了一名煤场老板。在煤炭市场火爆时期,他一度拥有筛煤机、钩机、卡车等多套大型设备。

2013年起,受环境治理等多重因素影响,老陈的生意急转直下。他的儿子陈浩在新的经济形势下,转而投身新的阵地:光伏产业。

如今,小陈的光伏生意,辐射了小半个曲阳县,而老陈的煤场只剩了几台孤零零的机器,处于关停状态。老陈转投儿子门下,给小陈打工。

这对父子的经历,或许正是当地经济转型升级的一种折射。

陈家在村里的老宅,房顶上都是太阳能电池板。 图片均由记者白云摄

从煤场到屋顶

3月5日,京昆高速曲阳东收费站。刚出站,就见382省道上对向的运煤货车排满了车道,一眼看不到头。

从20世纪90年代起,小县曲阳就利用地理优势,兴起了煤炭储运。这一度发达了北水窦涧村村民陈永拴的家业。如今,这一切和陈家几乎没了关联。

5公里之外的路庄子乡尚庄村,陈永拴心无旁骛地跟6名工人一起,弯着腰在张少宁家房顶焊接太阳能板支架。他偶尔抬起头,舒缓下疲劳的腰,下意识地朝太阳的方向看看。

和张少宁家相连的邻居家,平坦的屋顶上,几个敦实的玉米囤被铁皮包裹得严严实实。放眼望去,七八户房顶都安装了泛着亮光的太阳能电池板。老陈指着说,这都是他们安的。

“听村里人说不赖,又去别人家看了看……装这个太阳能,就是想挣点零花钱。”户主张少宁腿脚不好,和母亲相依为命,正在申请低保。

拿出2.5万元存款,又贷款4万元,虽说依托国家“光伏扶贫”政策,贷款利息比较低,但对于靠2亩多地、一圈羊和几头猪谋生的庄户人家来说,还是不容易。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对商家极大的信任。

这,不能不说是陈家多年做生意积攒下的信誉。

陈浩刚和父亲陈永拴简单交流几句,就被电话一再打断。陈浩很专业地在电话里解答不同客户的各种提问,关于价格、关于售后、关于前景,面带微笑,语气温和,这继承了老陈十多年做生意的为人处世之道。

2003年,陈永拴逐步放弃北京的电话线铺装业务,回乡租赁了5亩地投资煤场。当时曲阳县作为煤炭中转地,煤炭摊子已经铺得颇具规模,作为西煤东运的三条要道之一,很多煤炭从这里经过筛选分装运往山东等地分销。

那时候,外地来的货车日夜不停地开进曲阳,首尾相衔。有的煤场老板坐地起价,专等开进煤场的外地货车打开帮槽后“挑骨头”,一车煤能压下来2000多元。陈永拴看不上这种路数:“一回行,两回呢?挣钱要靠诚信,往长远看。”

当时,曲阳作为煤炭中转市场的地位已经凸显,这几乎辐射到了每一位当地人。庄户人家也懂得在春天存两车煤,等到秋冬季倒手,几个月就能净赚几千块钱。

陈永拴第一次投资的5亩煤场,次年就支撑他租下了10亩煤场扩大再生产,并且根据业务需要购置了筛煤机、铲车、地磅……这些投资没有贷款也没有负债,一年收入几十万是各大小煤场“玩着就能实现的”。

陈永拴一路看着租地费用从一亩一年1200元涨到了四五千元。“那时候村里靠着路边的地,几乎都卖了。种玉米一亩地也就能收一千来斤,八毛多一斤。一年出租挣多少钱?”

煤炭接踵而至,又呼啸而去,在当地只是倒倒手。巨大的差价,却变成村民们富丽的房子、家门口的车留了下来。

但留下的,也还有漫天的煤灰,以及碾入泥土的煤砟。

当地人曾经戏称,从天空俯瞰曲阳是“太极图”:以贾庄为界,一边是从事石雕工艺的白色粉尘污染,一边是从事煤炭中转的黑色煤灰污染。

陈浩的太阳能发电业务,最能感受从2014年到2017年冬季的天气变化,“2014年,农户家的光伏发电,冬季一天最多发电40瓦,2017年平均能达到60瓦,全仰仗空气好了,看见太阳的时候多了。”

陈浩的业务越做越好,而陈永拴的煤炭生意却日渐衰微。

踩着熟悉的煤砟,站在煤场,老陈的目光从略有生锈的筛煤机上扫过,眼神复杂。写着地磅的小房旁,是卖掉地磅留下的坑,外头刮来的煤砟几乎将深坑掩埋。

远处的几家按照当地政府要求设置了隔离网的煤场,也静悄悄的。

2013年起,在进行了苫布盖、洒水喷、隔离网遮挡等治理的同时,当地针对空气污染以及发展规划,对证照不全、环评不达标的中小煤场提出了停业整顿的要求。

那一年,陈永拴的煤场收入和支出打了个平手,这就相当于赔钱。附近县市和省份,关停的小作坊接二连三,这些昔日的小客户靠着散煤做加工,如今都停业了。这让陈永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治理应该是长期的,国家的大政策不会变。”

另一方面,厌倦了煤灰堵满鼻孔的日子,一直关注着太阳能发电项目的陈浩,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太阳能发电,由过去只能自家用电,开始接入国家电网,并且国家承诺对分布式光伏发电补贴20年。

在进行了上下游的多次考察,并核算了成本之后,陈浩开始全身心投入光伏行业。他先在自家的两套宅子上安装了发电装置作为活广告,又在曲阳县最繁华的商业街开设了一家门店。

和第一年投资30万元打了水漂的紧张比,即使是面对今年补贴下调,陈浩仍显得信心满满,“2015年,我们销售出去的太阳能发电装置,销售额达到200千瓦,2016年是1.6兆瓦,2017年是2兆瓦,争取今年实现3.5到5兆瓦。”

跟着国家的路子走

当天正在张少宁家屋顶上安装的太阳能电池板,约120平方米,这是曲阳当地大多数农户家五间正房屋顶能安装的面积。

陈永拴撂下手里的材料,又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改锥,和其他师傅一样,迎着屋顶的春风徒手拧螺丝。他的大手粗糙皲裂,一身破旧的帆布工作服里,旧毛衣的领子大开着,裸露着褐色的胸膛。

和站在一边接打电话的陈浩比,事事亲力亲为的陈永拴身上,上一代农民创业者的味道更加浓厚。53岁的年纪,在工人里也算年纪大,他还是自己爬上一米多高的架子安装固定架。

而陈浩主抓的销售业务,却不能只依靠父辈的吃苦耐劳。“微信、网商,包括村里民房上的粉刷广告,都得投,我还上街发过小广告。”陈浩说,县里很多煤老板转行,不差钱,都在加入新能源行业,“起码得有七八个牌子在做,竞争很激烈。”

面对激烈的竞争,陈永拴在过去的创业史上,一直把诚信当作“法宝”。

当年送煤司机和买煤客户都愿意和陈永拴打交道。并不只是因为陈家拥有红岩卡车、铲车、筛煤机,摊子铺得大。更多的,是源自他信誉好。

2013年,进入煤炭行业的竞争者越来越多,借助网络,信息也越来越透明,靠差价赚钱的好日子眼瞅着见底,同行之间相互拆台很常见,要么压低价格要么截走客户。陈永拴也担心老客户关系禁不住金钱的撞击,每次都出城几十公里去接去送,用诚信挣下的好口碑,还是挽留了一批老主顾。

陈浩从父亲身上学到了这一点。他安排唯一的弟弟主管售后,正是为了保证质量,“不做一锤子买卖”。

张少宁站在屋顶,略有担心。“是不是还得接线?”

“对。您放心,都给您安好了,到时候您手机下载客户端,就能看到一天的发电量,每个月结算。”陈浩微笑着解释,对于客户拿出6.5万元巨款投资光伏发电的担心,他非常理解。任何一个细节处理不好,都有可能影响口碑。

这一点,也是陈永拴煤场时代所攒下的经验。

煤炭生意火爆时,上下游都想最快地卖出去买到手,中间商就成了香饽饽。为了能把煤炭卖给陈永拴,很多山西的货运司机都会给他带陈醋作为礼物拉拢关系,陈醋多得吃不完,附近的煤场都分过。

“当时吃的就是差价,价格不透明,个人、小企业不可能自己囤积煤炭,我们作为中间商才有利润。后来不行了,信息这么发达,靠信息挣钱,你开价300块钱,就有人出价280元,那一套不灵了。”陈永拴这样总结经验。

陈浩一直密切关注着国家对光伏发电的补贴政策,比如今年1月1日的新政是0.75元1度电的补贴,比去年下降了0.3元,“这个价格谁都能查到,不可能用去年的补贴去忽悠人。我们要做的,是根据每年浮动的补贴政策,制定当年的销售政策。”

精准把握政策变化,是这对父子在生意场上的重要参考。

从20世纪90年代初进京务工,做到了小包工头,陈永拴的日子在全村乃至全镇都是数一数二的。“1991年,一年就挣了3万多块钱。后来家里装修,复合板包了全屋,花了十几万。”回忆当年,陈永拴满脸风霜中也能看到一股自豪。

当初陈永拴回乡开煤场,正是对附近灵山镇煤场的兴隆有了判断。“我爱看新闻,没事就翻报纸,看新闻联播、焦点访谈,国家的发展方向都在那里面。你做生意不跟着国家的路子走怎么行。”陈永拴只有小学文化,陈浩也只念到了高一,但这对父子对国家大政方针的关注和学习,总是比身边同行快上一步。

陈浩第一年从事光伏产业赔了30万元,和陈永拴商量,陈永拴大手一挥,“放心干,国家大力发展的行业,错不了。”

去年,陈家的光伏发电销售额2000多万元,已经印证了老陈的分析,煤场的大面积关停,也再次让老陈在小陈心里的分量重起来,“啥事还得跟我爸商量商量,他看的路就是远。”

改变的,不止是陈家父子

从曲阳县城到陈家煤场,大约2公里,途经382省道。

这段路,除了满地的煤灰之外,就是路两旁一个接一个的修车铺和补胎门市,以及供大货车停靠休息的停车场。

2004年,陈永拴购买的第一台铲车,因为雇不到司机,分了一半的股份给司机,才从北京挖来一位曲阳籍师傅。

“对我影响倒是不大,很多煤老板的铲车,不铲煤了,就铲别的,没闲着的,总得吃饭。大家都在转行,很多人都在找新的活儿。”从业9年多的张静辉是路边专门修铲车的师傅,他说,自己所认识的很多装煤的力工,如今已经外出打工。

另一位修车师傅王江峰,当年挣过大钱。2013年前后,不到50平方米的修车铺,最好的时候,一天进账五六千块钱。

“年头最好的时候,一年挣了15万。”开了10年修车铺的王江峰摇摇头,“一天到晚活儿不断,雇了俩师傅,一个月光给他们开工资就五千来块钱。”但如今,月收入锐减的状态还在持续,一年多了。他正琢磨着到县城开个修车铺,不再修货车,转行修电动车。

虽说有无奈,可他觉得这种改变“也是好事”。“以前,到处都是黑的,空气也是黑的,我这屋子里的被罩,换都不用换,反正一天就黑了。”他指着省道上的货车说,“挣钱也是因为它,受罪也是因为它!这两年天儿好多了。”

悄悄改变的,不止是陈家父子、王江峰等人的生意。

张少宁以前除了靠天吃饭,养羊种地,就在家闲着,腿脚不便让他没法到远地方去打工。而如今,10千瓦的发电系统,总投资6.5万元,一年收入约1万元。虽然前4年都要还贷,但从第五年开始,就按月有固定收入打入他的账户。

陈家提供的光伏发电装置已在当地安装了300多家,这种无污染投资小的发电装置,正在成为当地农民新的增收渠道。(记者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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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煤砟路”到“光伏+”

在距离陈家煤场不足1公里远的地方,是曲阳县开山设置的一家占地数百亩的煤炭物流园区,园区纳入了几十个煤场。煤堆都用苫布盖住,煤场外还有七八米高的围挡,有洒水车在来来回回。

曲阳县常务副县长李银峰介绍,去年,县里规划建设了三家煤炭物流园区,园区按照环保标准建设,做到场地硬化,喷淋设施等抑尘防污设施完备。该县已整合78家有证煤炭经销企业全部进入园区集中规范管理。

“北部山区群众自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起,利用本地作为煤炭大省山西西煤东运重要通道的区位优势,发展起了煤炭储运产业。”李银峰说,经由曲阳流通的煤炭,销售用途除城乡群众冬季采暖外,主要供应山东及周边省市工业用煤,年煤炭吞吐量超过一千万吨。产业链条延伸带动了运输、汽修、餐饮、装运、筛选、加油、旅馆等十多个行业,仅运输重卡全县保有量就达1.2万辆。

煤炭,被称为“黑色的金子”,不少曲阳人曾经靠它挣得盆满钵满。

“但煤炭储运属低端产业,在公路干道两侧经营且缺少必要的密闭、抑尘措施,严重影响本地环境和群众身心健康,在大气综合治理工作中被列为重点整治区域和产业。”李银峰说,为治理环境,仅2017年,当地政府就扣押劣质煤炭300余吨,扣押车辆24辆,拆除设备274台,拘留违法作业17人,取缔无证煤炭经销企业267家。

显然,如何转型,已经不仅仅是老陈小陈父子一家人的抉择。

小陈选择的新能源产业,正是如今曲阳新的经济增长点之一。

从382省道看去,曲阳县孝墓乡的山坡上到处都是光闪闪的太阳能电池板,和省道上的煤砟形成鲜明对比。

自2013年起,曲阳县在齐村、孝墓、灵山等6个乡镇陆续建设了多个类似的光伏发电站,现已建成我国最大的山地集中式光伏发电站,成为当地的主导产业之一。

“我们围绕打造全国光伏扶贫示范县,大力推进光伏发电‘上山、下地、进厂(场)、入户’四位一体发展模式。在现有光伏装机390兆瓦(直接带动9000余人脱贫)的基础上,继续扩大山地光伏规模,大力推进长江三峡、中电投、英利等重点光伏发电项目建设。同时,积极推进新能源产业向其他领域延伸拓展,扩大‘光伏+’效应。”李银峰介绍。

当地人称,安装在山坡上的太阳能发电装置为“种太阳”。这种形象的比喻,其实正暗含着老百姓对绿色生活方式的一种新向往。(文/记者白云)

责任编辑: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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