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良知

□蒋子龙

如今“人工智能”似乎势不可挡，将主宰未来世界。但，人工智能的前面有个“人”字，怎样让这些未来服务世界的各种“智能”，具有人的良心呢？2018年岁尾，我在中国知名的管理软件制造商——金蝶公司，看到了希望。这家生产智能产品的企业理念是：“致良知、走正道。”他们对这六个字的解释是：激活人心，凝聚信任；廓然大公，本心归正。“良知”与“正道”，蕴涵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无限智慧和道德力量。他们经历过什么，又是怎样走到这条“正道”上来的？

金蝶的创始人徐少春，1963年生于湖南，自小被乡人视为“书呆子”。读初中时有客人向他敬烟，他却拒绝说：“我不当县长不抽烟。”因为他觉得，平时看到的能潇洒抽烟的都是当地有声望的人。由于一直没有当上县长，至今他虽已功成名就却仍不吸烟。他16岁考进南京工学院，一进门就被四个大字的校训吸引住了：“止于至善”。当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用一生来理解这四个字，追求这四个字所提示的境界。大学毕业后进入武汉一家工厂，为工厂编写财务管理程序而一鸣惊人，正前程不可限量，却辞职考取研究生，毕业后进入山东省税务部门，只干了三个月又辞职南下深圳，就职于蛇口会计师事务所。七个月后再度辞职，向岳父借了5000元，开始研制财务管理软件，并注册了自己的公司。社会转型，资本苏醒，他觉得自己应该从事创造性的劳动，人生的所有欢乐都是创造的欢乐。

两个月后，徐少春设计出了一款财务软件，挣了5万元，同时也被骗了30万元，创业后得到了第一个比赚钱更重要的收获：做生意，规则第一。两年后他向海内外发售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财务管理系统——金蝶，轰动市场，很快在国内就有1200万财务人员的算盘换成了金蝶。金蝶的横空出世，让数据真正变成资本，而不是虚假的业绩。

海量订单从海内外源源不断地飞向金蝶公司，在科技创造上，金蝶公司可谓一路高歌猛进。但，人心惟危，一些不良的社会风气也无孔不入地影响到金蝶人。徐少春作为企业的灵魂，一直在寻求适合自己公司的管理模式，不断地提出新口号，发布新举措。针对家长式管理和所谓“办公室政治”，他推行“斩尾行动”“称呼改革”，公司员工打招呼去掉官称，稀释在公司发展过程中积累的官本位习气，倡导平等文化。他也曾一次次地举办“啤酒聚会”，让员工借酒劲说真话、促感情，增强企业凝聚力。2008年，金蝶制定了公司员工的基本行为规范：禁止行贿受贿，禁止泄露和出卖公司商业机密，禁止诋毁客户和伙伴……

“思之思之，鬼神通之”，徐少春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种创造思维异常活跃的状态，他想让公司从家族管理模式转变为规范的现代管理模式。企业创始人是企业的精神依靠，他的视野决定对事物的判断，决定企业的战略半径和战略选择。那么，他的精神力量又从哪里来呢？大学的校训还一直在徐少春的脑际萦绕，他首先想到的还是去读书，于是报考了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高级管理硕士班，毕业后又参加了由宏碁创始人施振荣和著名战略管理专家陈明哲教授共同举办的培训班……生活变化剧烈，不安分是最好的安分，没有安全感才会有真正的安全。

他开始思索中国传统文化中“王道思想”：王道、圣道、大道、正道……“道”里藏着中国传统智慧的密码，而解开这个密码的钥匙就是每个人的一颗心。一切苦恼与喜悦，无不是心灵的苦恼与喜悦。每个人能爱其所做、做其所爱，从外部管理到自觉管理，从戒备到信任，从专断到尊重，从雇佣到共享，企业的管理就算到家了。

无须“从身外觅神仙”，更多的是向生机勃勃的内心求理，通过人格与人格、心与心的交流，产生超常的感化力，凝聚起企业的精神力量。设计软件的人先要优化自己的“软件”，格物致知，“致”其良知于家国人伦、日用万事之中。2019年新春伊始，徐少春又为金蝶公司提出了新的目标：“爱，冒险，活上去。”

这六个字真是惊世骇俗。或因泛滥，或因亵渎，如今在公共场合鲜有人敢公开提及“爱”这个字眼，徐少春竟作为企业的口号重音喊出，该有怎样的勇气和饱满磊落的精神操守。他提倡的爱，当然是一种大爱，金蝶在向客户提供产品和服务的同时，建立心与心的链接，把当今竞争社会紧缺的温暖、阳光，乃至友爱传导给客户。而“冒险”，是创造、敢为天下先。最为奇绝的就是后边的“活上去”，由心出发，活出真我，止于至善——那应该是一种最高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