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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沉|西晋张载:“丑男”博学文章美

2021-06-03 05:12:43 来源:河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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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文学家张载画像。

【阅读提示】

在东晋裴名所著《语林》残卷中,有一个男版“东施效颦”的故事:西晋名士潘岳相貌英俊,每次乘车上街,都有妇女向他投掷水果,潘岳回家时水果满车。而另一位名士张载,相貌十分丑陋,乘车上街,结果小孩子们纷纷向他投掷砖瓦,回家时载了一车砖瓦。

于是,故事引申出两个成语,“掷果盈车”和“投石满载”。

因容貌丑陋被戏谑的张载,是河北安平人,西晋著名文学家。

历史上张载的容貌是否丑陋无法确证,但张载文章俊美,针砭时弊,心怀社稷又淡泊豁达,是西晋时期“太康文学”的领军人物。

西晋张载代表作《剑阁铭》。

《语林》中的“至丑”之人

“张载,字孟阳,安平人也。父收,蜀郡太守。载性闲雅,博学有文章……”《晋书·张载传》对于张载生平及其作品有大篇幅的记载,但并无一字涉及张载貌丑。

那么谁是传播张载貌丑,并写出“投石满载”故事的始作俑者?

这个故事出自东晋裴名的小说集《语林》。

《语林》早已散佚,但由于它的存史价值和文学价值,历朝历代都有人在搜集,在《语林》残卷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安仁(潘岳,字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张孟阳至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投之,亦满车。”

说张载至丑,这是最早的出处。

用“至丑”这个说法糟蹋人很严重,如果说眼小、嘴大、鼻孔朝天之类,读者还可以想象出是怎样一个丑法,说“至丑”就是想象多丑就有多丑。

但故事中并没说张载是刻意模仿潘岳。男版“东施效颦”的故事又是怎样出来的?

南朝时期的笔记小说《世说新语》中,有一个类似的故事:“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

故事明显有《语林》中潘岳、张载故事的痕迹,但这里的“丑男”换成了西晋另一位著名文学家左思。只是左思的遭遇比张载还惨,不再是被投了一车砖瓦,而是被吐了一身唾沫。而且,故事里有了刻意模仿潘岳而自取其辱的表述“效岳游遨”。

既然《世说新语》已经把丑男换成了左思,为什么今人依旧在说是张载呢?

原因之一大概是《世说新语》流传下来的一个重要版本是刘孝标的注本,而刘孝标在注释中明确记载了“掷果盈车”和“投石满载”的故事,因此,张载还是“丑”。

另外,明末影响极大的启蒙读物《幼学琼林》中“身体”一章写道:“掷果盈车,潘安仁美姿可爱;投石满载,张孟阳丑态堪憎。”

这里,张载由“至丑”更进一步,已经“丑态堪憎”了。

就这样,张载的“丑”,被彻底定格在文学史中。

北宋理学家张载著名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作品被奉为“文章典则”

张载真实的容貌丑陋与否,已经无从考证。但他在西晋文学史上的地位不容置疑,他是当时“太康文学”的领军人物。

张载的成名作是《蒙汜赋》。

据《晋书》记载,魏晋名臣、思想家、文学家,时任司隶校尉的傅玄“见而嗟叹,以车迎之,言谈尽日,为之延誉,遂知名”。

傅玄读了《蒙汜赋》拍案叫绝,亲自派车迎接张载,两人谈了整整一天。从此傅玄不遗余力地推荐张载,使其声名鹊起。

此后,张载又写了《榷论》,这是一篇剖析现实、针砭时弊的文章。

西晋时期科举制度还没有实行,人才选拔制度是九品中正制。这一制度实行之初有其优点,但时间久了,便出现了“下品无权贵,上品无寒门”的现象,本质上还是门阀制度。

张载在文章中疾呼:“今士循常习故,规行矩步,积阶级,累阀阅,碌碌然以取世资。若夫魁梧俊杰,卓跞俶傥之徒,直将伏死嵚岑之下,安能与步骤共争道里乎!”

“碌碌然以取世资”,表明做官的只能是世家大族。“直将伏死嵚岑之下”,是说寒门才俊至死也没有出路。在浮华不实之风盛行的魏晋文坛,张载的文章振聋发聩。

张载有两篇文章和蜀道有关,其中之一是《叙行赋》。

“岁大荒之孟夏,余将往乎蜀都。脂轻车而秣马,循路轨以西徂。朝发轫于京宇兮,夕予宿於谷洛。践有周之旧墟,槐丘荒以寥廓。赞王孙於北门,问九鼎於东郭。寔公目之所卜,曷斯水之濆薄。入函谷而长驱,历新安之卤阜……”

《晋书》中说张载“博学”,在这篇以记叙入蜀行程为线索的文章中,张载的博学展现得淋漓尽致。每到一地,张载凭吊古迹,追思先贤。借景寄情,叙江山之美好,抚今追昔,叹历史之兴衰。

《叙行赋》文字之优美,更是令人陶醉。

“秉重峦之百层,转木末于九岑。浮云起于毂下,零雨集于麓林;上昭晰以清阳,下杳杳而昼阴。闻山鸟之晨鸣,听玄猿之夜吟。”既有触手可及的美景,又有鸟瞰眺望的开阔画面,读来抑扬顿挫,品之回味无穷。

最有意思的是,文章对于行程节点的清晰记录,成为今天研究古代入蜀路线的依据。据称,这是历史上第一篇记录入蜀路线的文章。

张载另一篇和蜀道有关的文章,是著名的《剑阁铭》。

《晋书·张载传》记载:“太康初,张载至蜀省父,道经剑阁,因著《剑阁铭》。”《晋书》全文收录了《剑阁铭》。

铭文先写剑阁形势的险要,然后历数世事更迭,意味深长地指出:“兴实由德,险亦难恃。自古及今,天命不易。凭阻作昏,鲜不败绩。公孙既没,刘氏衔壁。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勒铭山阿,敢告梁益。”

张载提醒后人,国家存亡兴衰,靠的是道德人心,单凭地势险要不行,凭险作乱没有不失败的。前车之鉴,务必铭记。

《剑阁铭》一经流传,洛阳纸贵,深刻的思考、精辟的结论令人信服。“壁立千仞”“一人荷戟,万夫趑趄”等描述更是成为千古名句。

“益州刺史张敏见而奇之,乃表上其文,武帝遣使镌之于剑阁山焉。”晋武帝派出使臣,把《剑阁铭》刻在剑阁山上。

南朝著名文学评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说:“唯张载《剑阁》,其才清采,迅足驳驳,后发前至,勒铭岷汉,得其宜矣。”

《叙行赋》和《剑阁铭》相互辉映,是现存最早描写入蜀行程及巴蜀风光的姊妹篇,李贺的《巫山高》、李白的《蜀道难》等都在其后。明代文学家张溥赞叹:“剑阁一铭,文章典则,砻石蜀山,古今荣遇。”

兄弟比肩魏晋诗坛

南朝著名文学批评家钟嵘在《诗品》中说:“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

这里所说的“三张”,是张载和他的两个弟弟张协、张亢。

张载的诗,比较有名的是《七哀诗》二首。他的诗和他的《剑阁铭》《叙行赋》《榷论》一样没有丝毫的避世思想。

其中一首写道,“北芒何垒垒,高陵有四五。借问谁家坟,皆云汉世主……昔为万乘君,今为丘中土。感彼雍门言。凄怆哀今古。”

张载在慨叹之余是深刻思考。天下离乱,盗贼猖獗,汉代帝王的陵墓被破坏得一片狼藉,这难道不是沧海桑田吗?

另一首写道,“秋风吐商气,萧瑟扫前林。阳鸟收和响,寒蝉无馀音……肃肃高桐枝,翩翩栖孤禽。仰听离鸿鸣,俯闻蜻蛚吟。哀人易感伤,触物增悲心。”面对如此凄凉的景象,作者伤时忧世的心情溢于言表。

张载的二弟张协,史载其“少有俊才,与兄长张载齐名”。

《隋书·经籍志》记载张协有文集四卷,均已散佚。至今广泛流传的是他的杂诗十首。如果用一句话概括这十首诗,那就是开一代诗风。

比如第一首中:“秋夜凉风起,清气荡暄浊。蜻蛚吟阶下,飞蛾拂明烛。君子从远役,佳人守茕独。离居几何时,钻燧忽改木。房栊无行迹,庭草萋以绿。青苔依空墙,蜘蛛网四屋。”就题材而言,是常见的思妇怀远诗,但无论是写景、寄情、语言、结构,乃至对于声韵的追求,都给人全新的感觉。

第五首是说理诗:“阳春无和者,巴人皆下节。流俗多昏迷,此理谁能察。”直面现实,议论深刻。

第七首是抒情述志之作:“此乡非吾地,此郭非吾城……畴昔怀微志,帷幕窃所经。何必操干戈,堂上有奇兵。折冲樽俎间,制胜在两楹。”彰显了诗人居安思危,愿为国家建功立业的鸿鹄之志。

第十首描述了洪水过后百姓生活艰难的情景:“里无曲突烟,路无行轮声。环堵自颓毁,垣闾不隐形。尺烬重寻桂,红粒贵瑶琼。”体现了归隐之后的张协依然哀民生之多艰的情怀。

明朝张溥在《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把他和张载的作品合编为《张孟阳景阳集》。钟嵘在《诗品》中将张协的诗定为上品,评道:“晋黄门郎张协,其源出于王粲。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冲。风流调达,实旷代之高手。词采葱菁,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

张载的小弟张亢文学才华不及两位兄长,但他多才多艺,尤其具有很深的音乐造诣,曾专门写过论述音律的文章。《隋书·经籍志》注有张亢集二卷,未能流传下来。

魏晋时期的上层士族,盛行清谈,文学大家也多是清谈名士,文学创作呈现出明显的玄学色彩。

在这样的环境下,“三张”兄弟拒绝随波逐流。他们不仅文学功力深厚,而且始终怀抱忧国忧民的情怀。

张载路过剑阁,只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出行。但他从险要的剑阁联想到历史上多次有人凭险作乱,因此创作的《剑阁铭》,让世世代代记住历史的教训。

即使今天再读《剑阁铭》,依旧被作者纵览古今、心怀社稷的胸襟感染,仿佛仍能听到张载走过剑阁关隘时的脚步声。

“太康文学”鼎盛时期,西晋京城的文学界有个“圈子”。《晋书·刘琨传》记载,刘琨、陆机陆云兄弟、欧阳建以及石崇等二十四人,经常聚集在石崇的别墅洛阳金谷园中,谈论文学,吟诗作赋,时人称之为“金谷二十四友”,为首的就是美男子潘岳。

然而,作为“太康文学”的领军人物,张载和他的两个弟弟,却都不在二十四友之中。不仅二十四友找不到“三张”的名字,所有的历史典籍中,都查不到一次“三张”参加此类清谈活动的记载。

为文不屑空谈,为官清简寡欲,“三张”成为清谈之风弥漫下的另类。

潘岳和张载屡屡被古人拿来对比,但比的只是外貌形象,其实两人的经历和结局倒是确实值得一比。

《晋书》记载:张载“迁乐安相、弘农太守。长沙王乂请为记室督。拜中书侍郎,复领著作。载见世方乱,无复进仕意,遂称疾笃告归,卒于家”。其弟张协“惠帝末年,天下纷乱,辞官隐居,以吟咏自娱。永嘉初,复征为黄门侍郎,托病不就。后逝于家中”。

“三张”之中除张亢记载不详之外,张载、张协兄弟不贪富贵,不恋官场,最终归隐,得以善终。

而历史上潘岳攀附权贵,参与党争,不仅身首异处,同时株连三族。

因为历史上除安平县外,张载生存的年代还有一个安平郡,辖武邑、灌津等县。因此,对于张载家在今天的安平还是武邑,仍存争议。但不论在哪里,家乡人并不介意他的容貌,而是以他俊美的文章和学术史上的成就为荣。(江童燕)(图片均为资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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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儒张载的河北渊源

历史上,除了西晋文学家张载,还有一位更为有名的、与之同名的历史人物,也与河北颇有渊源。

他就是北宋著名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张载。

张载(1020年—1077年),字子厚,北宋凤翔府郿县(今陕西眉县)横渠镇人,是北宋理学支脉“关学”的创始人,世称“横渠先生”,尊称张子。他著名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言简意宏,传颂不衰。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张载进士登第,第二年赴祁州(今河北安国)任司法参军。

《安国县志》记载,“宋仁宗时,著名理学家张载莅任司法参军,于县城东北角辟馆讲学,‘启群蒙于旭旦’,时人称为张子书院。张载离任,书馆寻废,书院改为张子祠。”

北宋时安国短暂出现的张子书院,是一所以传授、讲习理学为重点的书院。

北宋政治软弱,但学术思想却有巨大发展。从宋代勃兴的理学,代表儒学发展的新高峰,分为四个主要学派。张载是其中关学学派的主要代表,因而张子书院也就成为这一学派的主要传承地。

张载教学,谨严刻苦,他要求学生“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存”,分秒必争,一刻也不能停止。

书院这种独具特色的文教机构萌芽于唐,制度形成于宋。宋代全国多地书院快速崛起,蓬勃发展。

但依据现有文献材料,张子书院是两宋300多年中,保定仅有的一所书院。

这与两宋时期保定的历史和地理区位有关。北宋时期,保定是宋辽对峙的前线,南宋时期,处于北方民族统治之下。数百年间,整个河北有历史记载的书院只有5座。

张载离任后,先后任丹州云岩(今陕西宜川县)县令、渭州(今甘肃陇西县)军事判官公事等官职。

51岁时,张载辞官回到横渠镇,读书讲学,著书立说,专心治学。

公元1076年,张载把研究成果集成《正蒙》一书,这是张载的代表作,也是我国古代唯物论的重要篇章。1077年,57岁的张载辞世。

安国的张子书院改为张子祠,纪念这位曾在此讲学的关中大儒。

张载去世后,关学式微。直到元代推行“汉法”,尊崇儒学,张载五世孙张晋被元廷封为定远大将军,“赐第于燕,并食邑于滦(今唐山滦州)”。

张晋由原籍陕西眉县到封地滦州定居后,因见滦州有横山,追思祖号“横渠”及韩昌黎(韩愈,祖籍秦皇岛昌黎)“云横秦岭家何在”诗句,遂于其居室题匾曰“横云清逸”。

1234年,张晋在滦州首建“横渠书院”,在多民族多元文化之地弘扬关学,再由滦州辐射全国。这是古滦州乃至京东一带正规教育的真正开端,为冀东文化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书院位于当时滦州府衙对面朝阳胡同的尽头,即今滦州市第四中学校址。

张晋去世后葬于滦州城西,张载族系的一支自此在滦州繁衍。(文/河北日报记者李冬云)

责任编辑: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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