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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风|叩问未来

2021-07-30 03:08:50 来源:河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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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制作:河北日报记者 龚正龙

百年考古,初心如磐。上世纪二十年代,当仰韶村、周口店、殷墟等遗址首启发掘时,在河北省冀西北泥河湾,一批古生物化石横空出世,震惊中外。百年来,在这处可媲美东非奥杜韦峡谷的地方,几代人筚路蓝缕,取得诸多重要考古发现——

泥河湾,成为世界著名的旧石器时代考古遗址,发现世界闻名的第四纪标准地层和早更新世动物群,特别是发现的近200万年以来数量巨大、分布集中、文化序列连续的古人类文化遗存,使之成为研究东亚地区古人类起源、演化和生存适应的关键地区。这些考古发现和成果,延伸了人类轴线、丰富了内涵、活化了场景,为寻觅、破译和阐释中国人类起源与演化作出独特贡献,展示了中华文明对世界文明的重大贡献。

百年考古,风华正茂。日前,“东方人类的故乡——泥河湾发现百年”系列活动,在张家口阳原举行。流云之下,厚土之上,从五湖四海奔赴而来的中国旧石器考古领域最权威的专家学者们,深情回顾泥河湾百年发现历程,系统概括泥河湾考古巨大成就,科学描绘泥河湾考古的未来蓝图。

泥河湾研究中心。 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聚焦人类起源与演化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抵达小长梁遗址,是在一个颇为冷峭的清晨。小长梁,名字已被镌刻在北京中华世纪坛中国历史青铜甬道第一阶上。驻足山巅,临壑眺望,天地一片苍茫。

苏格拉底千年之问,引领无数人仰望星空、俯视大地。人类文明进程艰辛曲折,未解之谜很多,如何去研究和破解这些谜团,关乎对文明的丰富、完善和阐释。进程的前端是源头,关于史前文明等起源问题,更须通过科学考古去一步步实证。

旧石器时代,是人类历史第一篇章,它起始于人类诞生之日,终止于距今一万年前后。这一漫长阶段占人类历史99.9%以上。“多年来,史前文明领域,河北考古能取得世界瞩目的成果,关键正在于被誉为‘东方人类的故乡’的泥河湾。”河北省文物局局长张立方说,百万年的人类起源史和上万年的人类史前文明史,主要依靠考古成果来建构。

考古,就是在星空之下,攫取大地遗珍。

——距今200万年的马圈沟遗址、距今136万年的小长梁遗址、距今100万年的东谷坨遗址、距今79万年的马梁遗址、距今30多万年的山兑遗址群、距今20万—16万年的侯家窑遗址、距今8.6万年的板井子遗址、距今4.5万年的西白马营遗址、距今1.6万—1万年的虎头梁遗址群……

“泥河湾遗址群没有大的年代断层,迄今共发现含有早期人类文化遗存的遗址三百余处,出土数十万件动物化石和各种石器,构建起东亚地区旧石器时代近乎完整的文化序列。”河北省泥河湾东方人类探源工程首席科学家谢飞说,泥河湾是除了非洲之外,全世界最完整连续记录人类演化进程的区域,演化历史至少可追溯到170多万年前,这是通过我们的考古对整个人类起源的一个重要贡献。

整个“十三五”时期,泥河湾考古中新登记旧石器时代遗址近200处,将泥河湾盆地旧石器时代遗址的数量增加至300多处,部分重要遗址开展了考古发掘,发现的古人类文化遗存填补了相关区域、不同时间段的文化空白,进一步充实完善着文化序列。

——马圈沟剖面,距今180万年至120万年间确认古人类遗存的文化层16个;马梁—后沟剖面确认距今80万年前后至30多万年间古人类遗存的文化层至少9个,补充了中更新世古人类文化遗存资料;怀来、蔚县盆地发现了一定数量遗址,填补了旧石器时代文化空白……

伴随新发现而来的,是新材料新技术带来的认知突破。“近年,很多考古对象,均为以往发掘的、在研究人类起源和演化中具有重要价值的遗址,但由于发掘较早、认识不全面,存在某些争议或材料缺陷,我们通过新的考古发掘,补充完善相关资料,取得了新认识,理顺了泥河湾盆地内旧石器时代遗存的相互关系。”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张文瑞说,比如侯家窑遗址确认文化遗物并非出自以往认为的泥河湾层,而是出自梨益沟第三级阶地。马鞍山遗址经过更精致的地层划分和详细的碳十四、光释光测年,积累了丰富的年代数据,对盆地内楔形细石核技术的起源、北方地区农业起源等研究具有重要推动。

“荒野苦寒,风餐露宿,但泥河湾考古始终坚持高标准、精细化、统筹推进。”谢飞告诉记者,泥河湾盆地不是一个独立的辖区,古人类活动也不仅限于泥河湾盆地内,了解周围地区古人类遗存状况对更好认识泥河湾盆地古人类的出现、扩散以及相互之间的技术交流、文化传播具有重要意义。多年来,河北旧石器考古始终走在全国前列,就是因为坚持高标准、前瞻性,泥河湾考古是一步一个脚印去寻踪人类印记。

须臾,日出雾散。自遗址群远眺出去,天地交接处绿意葱葱,玉带般的桑干河光芒闪耀,蜿蜒流淌。冰河期以来,泥河湾到底有没有远古人类生存与繁衍,是科学家们自进入泥河湾科学考察首先思索的问题。在泥河湾找到古人类的踪迹,揭开人类起源的神秘面纱,是百年梦想。但科学需要实证,百年来,泥河湾发现的百万年近乎完整的文化序列始终在支持着人类起源的“多地区连续进化理论”。

“做考古工作,必须沉下心来。我们虽然还没有发现古人类化石,但我们发现了古人类留下的遗物,能说这里没有人吗?”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所长邓涛说,要继续秉持高标准的科学研究态度,即使没有找到人类自身,也要把他们存在的不可否认的证据找出来。

“百年成果来之不易,未来前景广阔。”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宋新潮寄予厚望,泥河湾一定要继续坚持科学研究的目的,有明确的科学研究目标和详细可行的规划,不能急于求成;要始终贯彻多学科综合研究,坚持最小面积发掘,最大信息量提取……在国家领导人高度重视考古以及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形势下,应立足新时代,承担新使命,聚焦人类起源与演化研究等重大学术课题,打造世界一流的科研平台。

马梁遗址发现草原猛犸象臼齿。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建设国际性古人类学研究基地

“泥河湾盆地,积攒了人类进化史的主要篇章……”

日前,在“东方人类的故乡——泥河湾发现百年暨河北省泥河湾研究中心揭牌”仪式上,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亚利桑那大学教授John W.OLSEN(欧阳志山),通过视频祝福泥河湾考古工作,并对泥河湾在旧石器研究领域的世界地位给予赞誉。这一天,多年来为泥河湾研究做出重要贡献的六位中外科学家获颁特聘证书。

这其中,有河北省泥河湾东方人类探源工程首席科学家谢飞,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员朱日祥,中国考古学会旧石器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高星,还有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教授屠尼克、凯西石克,以及欧阳志山。

“科学无国界!”现场一位白发苍苍的嘉宾告诉记者,对于百万年的人类演化史来说,泥河湾考古如白驹过隙。但就是这短短百年,之于人类演化的研究却极其珍贵。可以说,正是得益于中外科学家的共同努力,才让泥河湾日渐清晰丰盈,获得“东方人类的故乡”的美誉。

这是一种神奇的缘分——

泥河湾,原本是阳原县东部桑干河畔一个小山村的名字。1921年,泥河湾村天主教堂神甫文森特在住所附近发现一批古动物化石,汇报并答应交给法国古生物学家、神甫桑志华研究,作为即将建成的天津北疆博物院展品,引起西方学者关注。1924年,英国地质学家巴尔博将泥河湾一带河湖相地层命名“泥河湾层”,首次在国际上承认泥河湾盆地的科学意义。此后,“泥河湾盆地”“泥河湾动物群”等科学名词为学界所熟知……被誉为“东方的奥杜韦峡谷”。

千沟万壑,天地悠远,远处隐约可见几处巨大剖面。

“东谷坨!”两位互相搀扶的老先生,伸手指向远方。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党支部书记毛保中告诉记者,那是改革开放后,首次启动中外合作考古项目——中美合作东谷坨遗址考古的地方。几乎是一瞬间,曾在泛黄的照片中见到的两个身影浮现在记者眼前:

那是年轻的欧阳志山首次踏足泥河湾。白衬衣、遮阳帽、单肩包、双手插兜,凝望着卫奇老师——现已退休的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是实施中美合作东谷坨遗址考古的重要成员。

上世纪八十年代,卫奇前往泥河湾,这一次的同行者中有一位是来自美国印第安纳大学的戴尼斯。因关注泥河湾考古,他和美国旧石器考古权威柯德曼一同访华,希望能实地考察。卫奇促使戴尼斯实现了愿望,为日后中美联合考古奠定了基础。

1988年,卫奇被中美学术交流委员会选中,访问美国。访问期间,柯德曼亲自带他观察标本、做实验、进行野外考察。柯德曼等人分别提出在泥河湾进行合作的意向。1990年,中美泥河湾联合考古项目启动,经国务院批准合作发掘东谷坨遗址。

“交流互惠,这次合作卓有成效。”很多学者回忆,这次合作使中国学者系统地掌握了科学的田野发掘技术和实验分析方法,带来考古理念和技术的提升。当时还特意安排了一批青年学者参加发掘,而今他们正是中国旧石器考古的主力。

近年来,更尖端的国际合作逐渐向多学科、多单位的联合科研攻关挺进。

2019年6月,国际专业期刊《古地理、古气候和古生态》发表了一项古人类研究重要成果——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裴树文研究团队,与中科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英国伦敦大学学院和北京自然博物馆等单位合作,对泥河湾盆地麻地沟遗址地层、年代和古人类活动留下的石制品与动物化石等遗物进行综合研究,揭示出百万年前古人类如何应对多变的气候环境。

“麻地沟早期人类石器技术属于相对原始的‘石核—石片工业体系’,类似于非洲最早的人类技术奥杜韦文化工业,但在优质原料获取和精致加工、针对不同原料采取多样化的石器技术等方面显示出复杂化的适应策略……”裴树文介绍,研究团队还将在全球视野下,对泥河湾盆地与奥杜韦峡谷进行早期人类迁徙、生存行为等比较研究,构建一个百万年前人类技术扩散、交流及其环境适应的生活场景。

蓝天白云之下,泥河湾遗址群静默无语。在科学探索的引领下,荒原可以变得葱绿,小溪可以流水潺潺。回眸百年,不单中国的专家学者,迄今已有50多个国家1000多名专家学者走进泥河湾开展考察研究,发表学术论文专著千余篇,将这块神秘土地孕育的东方人类演化进程和文明发展史逐渐揭示在世人面前。我们借由考古,实现了与远古祖先的对话,体悟到生命的脉动、历史的传承、人类的延续。

“聚焦世界前沿课题,不断吸收中外高水平考古力量和学术成果。”宋新潮说,泥河湾自古就具有开放包容的积淀,随着泥河湾研究中心的揭牌,更应立足新时代新使命,敞开胸怀,积极开展国际合作与交流,形成考古发掘合力,“建设成为国际性的旧石器和古人类学研究基地,让泥河湾成为世界的泥河湾。”

泥河湾地貌。 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打响泥河湾这个金字招牌

泥河湾古老而青春。

从二十世纪初,外国传教士、科学家对泥河湾发现做出贡献,到新中国成立以来,在泥河湾盆地做出突出贡献的几代中国科研工作者……把泥河湾放在更广阔的考古天地来看,诚如北京大学夏正楷教授等人所说,这项事业之所以能持续推进,正在于一代代人发扬拼搏吃苦精神,忘我坚持、后继有人、永葆昂扬。

“感觉总也挖不完,总有新遗址、新材料、新认知不断涌现。”这是很多考古学者对泥河湾的共同感受。在高星等专家看来,泥河湾的价值已远超其所代表的第四纪地质、环境与人类演化研究的科学领域,而扩展至不同学科,甚至深入到社会生活和研究各领域,应该像“敦煌学”研究一样,提出“泥河湾学”的概念。目前正在泥河湾的青年工作者,应勇敢地成为泥河湾未来取得重大发现研究的主力军。

厚土藏遗珍,青春谱芳华。近年的成果,印证此言非虚——

2018年,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员王法岗带队在马圈沟遗址鱼咀沟1号地点新发现20余个160万年前草原猛犸象脚印,周围还散布有石制品、动物化石78件。十多年前,考古工作者曾在马圈沟遗址发现66个草原猛犸象脚印化石和166万年前人类餐食大象的遗迹,改变了草原猛犸象起源的“欧洲说”。王法岗等人的发现,为研究早期人类行为、生存环境、草原猛犸象的延续发展等补充了新材料。

2016年至201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周振宇等对西白马营遗址进行再度发掘,发现多处古人类生活面,有两处明显用火遗迹,大型砾石砍砸器更是在泥河湾盆地首次发现,为探寻该区域距今5万年至2万年人类生存模式及适应性行为提供了丰富资料。

“近年,泥河湾考古队伍越来越壮大。现在,中科院古脊椎所、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河北师范大学泥河湾考古研究院、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等单位都有研究人员在泥河湾开展工作。许多省市高校也都有实习生在这里实习……”谢飞认为,得益于考古工作持续推进,有价值的发掘研究逐渐达到有史以来最高峰。如今,泥河湾研究中心已建成,有了梦寐以求的优越条件,年轻人更应守得住、蹲得住,重视基础研究,对不同学科均宜有所涉猎,尽早在研究中占有一席之地。

“今后,要充分利用泥河湾研究中心的基础设施,联合高校、科研院所,开展专业人才培养与实践,将其打造成为旧石器考古专业人才的培养基地。”在参观泥河湾研究中心、泥河湾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小长梁遗址过程中,宋新潮仔细聆听广泛交流,对泥河湾考古发掘、遗址保护利用提出要求,认为遗址保护利用要坚持原始景观的维持和保护,做到对原始景观、原生地貌的最小干预。

近年来,泥河湾遗址群保护利用一直受到各方关注——

《泥河湾遗址群保护总体规划纲要》获批公布,省政府连续出台《泥河湾遗址群保护利用方案》《泥河湾东方人类探源工程工作方案》,泥河湾遗址群列入国家《大遗址保护“十三五”专项规划》,“泥河湾早期人类起源研究”列入《国家“十三五”文化遗产保护与公共文化服务科技创新规划》,国家科技部支持的“以泥河湾盆地为重点的华北早期人类演化与适应研究”于2020年正式立项。目前,泥河湾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核心区正在建设,泥河湾遗址博物馆项目已于5月8日获得省发改委批准建设,得到“十四五”中央文化保护传承专项和省预算内基建资金支持……

“产学研相结合,科学挖掘研究推动遗址保护利用,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和遗址博物馆建设提供学术支撑。”张立方等表示,广大考古人应更好地肩负起考古研究使命任务,在更大视野下,统筹科考、挖掘、保护、利用,统筹处理遗址保护和可持续性发展,提升科研成果的产出和遗址的影响力。

多措并举,泥河湾遗址群迸发出新活力。省文旅厅党组书记、厅长那书晨认为,应持续深入推进泥河湾东方人类探源工程,继续加大泥河湾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力度,持续提升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水平,抓住冬奥机遇全力打响泥河湾这个金字招牌,惠及当地群众。

(河北日报记者 龚正龙)

责任编辑:张永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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