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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名人邯郸笔记丨刘学斤:所谓伊人

2021-10-18 15:57:05 来源:河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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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以文塑旅、以旅彰文。通过名人见闻式报道,全景展现第六届河北省旅发大会举办地邯郸传承红色基因、创新绿色发展、打造全域旅游发展新格局的生动实践。9月22日起,由河北省文化和旅游厅、河北省作家协会、河北日报报业集团主办的“文化名人邯郸笔记”主题活动,陆续推出名家名作,看文人笔下的邯郸文旅故事,感受历史与现代相交融的“新”邯郸。

所谓伊人

刘学斤

邯郸广府,城西南二三里,一片青青葱葱的玉米杂糅其间的水洼地,深藏一座少人问津的墓丘。来到这里,犹如进入《诗经·秦风》里“蒹葭苍苍”的诗境中。午间的阳光下看不到霜露,然而“白露为霜”的意象真切地在眼前悦动。我慨然不虚此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个在水那一方安静地躺于垄下注视着时间流淌的人,不就是那个人吗?

那人叫毛遂。

用不着絮聒,他的故事,今天仍然经常被人用“毛遂自荐”“脱颖而出”和“因人成事”三个成语演说。故事一波三折,惊心动魄,戛然而止,而又回味无穷,非常精彩,讲者百讲不厌,听者百听不厌,不同的人会从不同的角度解读它,深入它,熟悉它。

到过或没到过邯郸的人,生活或工作不如意的人,都会记得他的故事,所谓借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

毛遂自荐的结局非常圆满。他让一场看似没有希望的谈判有了结果,而且这个结果是主人期待的。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他这把“锥子”露出了锋芒,足以使他成为国家英雄。他的果敢,他的不怕死,他的临难不惧挺身而上的勇气和精神,足以为世楷模。

这真是个蕴涵丰富的故事,励志、正能量、启迪后世……可以冠诸此类充盈着时代气息的词汇。

然而眼前,蔓草掩径,碑石荒寂。

驻足遥想:第一个讲述这故事的司马迁,眼前是否也出现过相类似的一幕?

凭司马迁的笔,故事流传。

如果没有司马迁,毛遂和他的故事,还沉在历史之海,不为人知。

是太史公把毛遂从幽暗的历史深处打捞了出来。

可是为什么太史公未给予他与蔺相如同等的待遇,给他也写个传?在当年的赵国,在人生起步阶段,他们近乎同辈,有着相似相近或共同之处,蔺相如获得完璧归赵的令名更早,但论所作所为,不如他自始至终都是主动的,主动要求,主动参与,主动出击。他是主动上岗,把自己送上战场的,因而也更率真勇猛些。或许,终其一生,他建立的功业不如蔺相如,传下的英雄事迹也仅那一件。级别不够高,地位不够显赫,面目又有些不清不楚,很难归类,他不属于货殖、龟策、日者,也不像荆轲、豫让和李延年,可收入刺客、循吏、儒林、游侠、佞幸、滑稽等等某个群体之中。但这都不能作为放弃他的理由,太史公大抵也从未想过放弃他,所以写平原君传,终为他找到存身的一席之地。

为一百六十年前的平原君作传似乎不是个难事,流传下来的可作为参考的材料不少,太史公的难处在如何取舍,哪些可记,哪些可不记。若将平原君比作一场四幕大戏,则毛遂只是其中一折,此折戏中,主角平原君退于次位,变成配角,真正的主角是自荐的毛遂,颖脱的毛遂,成事的毛遂。

记录下毛遂的事迹,传之后世,是太史公义不容辞的责任。至于如何解读毛遂的意义、价值和启示,就“大人”“小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大体可以肯定,为著史记,两千多年前,司马迁很可能到过邯郸采访。

他到没到过毛遂墓呢?

即便他人没到过,他的心一定是到过的。

后世会感谢伟大的太史公、伟大的《史记》记载了毛遂这样一位极具辨识度的人物。

人间沧桑,世事无常,沉与浮,自有其时。

又过去了三百年左右。毛遂跟随吴质和曹植,又重回人们视野。

吴质和曹植都是三国时的名人。曹植不用说了,天下才共一石,他独得八斗。吴质此人会写文章,道德有亏,时被诟病。

那年曹操尚在世,曹丕尚未接班,吴质尚未就任元城令,曹植给在朝歌任职的吴质写了封信,问候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夸奖示好,他非常欣赏吴质,言下之意希望两人走得更近些。吴质接信后,客客气气回了封信,不乏恭维赞美,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却是距离感。“虽恃平原养士之懿,愧无毛遂耀颖之才”,吴质对毛遂并不陌生,按其行迹,他路过邯郸,很可能到过毛遂墓,这样一个人他顺手可以拈于笔下。世上不乏平原君的美德,我也非常佩服毛遂,可我并没有毛遂那样的才能,这看似自谦,实则说明了一个人的虚伪。在曹氏兄弟之间,吴质早早站到了哥哥一边,曹操最终下决心立曹丕为太子,据说即吴质出谋划策从中周旋的结果。倘若不存在政治站队,不存在争权夺利拉拢投靠此类肮脏勾当,或许像人希望的那样,吴质和曹植会成为不错的文友和同志,然则一路走来,他们不是。

不像吴质,同朝为臣,一路顺风向上。自曹丕称帝到曹叡即位,曹植抱利器而无所施,蹭蹬踉跄而行:“昔毛遂,赵之陪隶,犹假锥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况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无慷慨死难之臣乎?”失意,愤怨,他上书为求自试,例举毛遂如星月悬于夜空。想着有所进取,换来的却是更大失意。平原君能给毛遂机会,哥哥曹丕不会给他机会,侄子曹叡也不会给他机会。以至于他连再到毛遂墓祭奠的机会也没有了。“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一篇求自试表,后人读出的是他窝心的悲凉。

逝水无声。

广府城外的毛遂墓仿若已习惯于这无声当中。

明嘉靖永平府志记载了赵奢、廉颇、蔺相如、乐毅等人的墓地,其中毛遂墓记载最简,只六字:在府西南二里。

清鸡泽县志将毛遂列入“名贤”,称“邑为毛氏生长地,流风余韵历世。新宜乎人文蔚起,著作烂然,览之者咸知温柔敦厚风雅遗型”,其墓列古迹中:赵平原君上客毛遂墓在郡城西南二里。

三国之后,时光滑过两晋南北朝和隋,大步迈向激情昂扬的大唐,那个高歌“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诗仙李白来了。

司马迁是毛遂的知音,曹植和吴质欣赏毛遂,视其为范,骨子里是谈不上有多爱的。李诗仙对待毛遂不同,不但把毛君作为人生榜样,而且时常想着要化身毛君。

广府时称广平郡。来那年李白已知天命。那不是他第一次来河北,七八年前他和那个后人奉为诗圣的兄弟杜甫一起来过,李隆基把他打发出京城长安,他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热衷神仙丹药,没顾上到此一游。凡错过的胜地美景,这回一并补上,赵国故都,就是单为毛遂,他也早该来。

他与毛遂神交已久。一个“漏于属籍”的才子,注定一生不能参加科考,想入仕,他只能走荐举之路。然此路坎壈艰难。“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寒贱而忽之,则三千之中有毛遂,使白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年过而立,他挥笔写下《与韩荆州书》,希望通过好友孟浩然,借主政荆州的韩朝宗打通仕途。多想有人拉一把,可现实中的韩朝宗终不是他想象中的平原君,他到底没有变成那个叫毛遂的自荐客。多年过去,心里装着毛遂,还一直放不下,“平原君安在,科斗生古池。座客三千人,于今知有谁”?

在广府那天李诗仙喝醉了,是在凭吊毛遂墓后喝醉的吗?谁知道呢,总之是喝醉了。他醉吟着“……平原三千客,谈笑尽豪英。毛君能颖脱,二国且同盟。皆为黄泉土,使我涕纵横”,乘醉走马六十里赶到邯郸,登上城楼,览古书怀:“赵俗爱长剑,文儒少逢迎。”

五年后,李诗仙因永王乱被系,“毛遂不堕井,曾参不杀人”,寻阳狱中,命悬一线,他仍以毛遂自拟,生死与共。

至死李白都没做成毛遂。也许,他早就明白,他仅能做诗仙,做自己,做不成那个人。

他能够做的是把毛遂写进诗中,像司马迁当初把他写进《史记》一样,成为历史的回响,时而喧腾,时而寂寞,然而不朽。

责任编辑:闫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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