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福海：2015，老八路的新“奖章”

2015年9月，齐福海、凌萍夫妻二人均收到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图片由齐峰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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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中央决定，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名义，向约21万名抗战老战士、老同志、抗战将领，帮助和支持中国抗战的国际友人或其遗属颁发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表彰他们的历史功勋，彰显他们的荣誉地位。纪念章体现了对抗战英雄的深切关怀和崇高敬意，体现了对历史的铭记和对伟大抗战精神的弘扬。

当年，95岁的石家庄离休干部齐福海荣获这枚纪念章。从那一年起，耄耋之年的齐福海又陆续获得了党和国家颁发的四枚纪念章。

纪念章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珍贵的第八枚“奖章”

2015年9月3日一大早，95岁的石家庄离休干部、老八路齐福海，特意取出自己历年荣获的多枚勋章、奖章、纪念章，一枚一枚佩戴在胸前。

这么多勋章、奖章、纪念章，数一数，除了在战争年代失落的，珍藏到此时的共有八枚。其中有的银质奖章已因年代久远而氧化发乌，最新荣获的一枚则是亮晶晶的——这就是当年获得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

9月3日上午，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阅兵拉开序幕。

“老人早早地就守在电视机前——他要以最佳的精神状态，观看阅兵仪式。”齐福海的女儿齐峰清楚地记得，整个阅兵式和分列式时间约70分钟，其间齐福海一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就仿佛自己也是受阅的一分子。”

看着人民军队整齐的方阵、矫健的步伐和先进的装备，齐福海兴奋不已。“以前和现在没法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年我们用的是小米加步枪，现在是飞机、导弹、大炮……”老人一边观看阅兵式，一边激动地回忆当年的岁月。

1940年10月，齐福海在老家深县参加革命，入伍的部队隶属冀中八分区。1941年6月，21岁的齐福海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革命后，齐福海先后担任文化教员、保卫干事、司务长、指导员、教导员、师后勤副部长、团政治部主任、团政委等职，先后经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多次立功受奖。

齐福海保存至今的勋章、奖章、纪念章里，年代最久远的一枚，是抗日战争时期由冀中军区颁发的“五一”反“扫荡”奖章。在普通人眼中较为珍贵和知名的，则有新中国成立之后接连获得的华北解放勋章、中华人民共和国三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三级解放勋章等。但是在老人口中，它们都被一视同仁地叫作“奖章”。

2005年，齐福海收到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2015年，又收到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

“他说，‘国家没有忘记我们。’”齐峰记得，耄耋之年再次收到纪念章，令齐福海激动不已，“刚收到纪念章的那些日子，父亲白天反复端详，一遍遍地抚摸着流泪。晚上睡觉时，也要把纪念章放在枕边，半夜醒了，还会再摸一摸。”

一枚枚勋章、奖章、纪念章，是齐福海老人一次又一次奋勇向前、英勇作战的见证。

年轻时的齐福海。图片由齐峰提供

1948年3月，齐福海担任解放军某部炮兵旅二团政治指导员，在绥远凉城战斗中，遭到敌人飞机扫射，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受伤，后被评定伤残八级——伤残，记录了战争的残酷，也记录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受伤后的第三年，齐福海响应党的号召，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先后两次赴朝参战。

“听党的话，到祖国和人民需要的地方去”一直是齐福海的信念。

20世纪60年代，国家从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的战略布局考虑，启动三线建设。“当时父亲的不少战友转业后去北京工作或者回老家工作，父亲却选择了去陕西安康参加三线建设，直到1974年才调回石家庄。”齐峰说。

在齐福海家中，记者见到了老人的离休证。

翻开离休证，首页右下角工资级别一栏，有一处涂改后加盖公章的记录格外显眼。修改后的红色公章旁边写着：工资级别改为行政14级。

根据公务员改革之前的干部制度，国家干部共分23级，1-13级属于高级干部序列，从行政13级到行政14级，一级之差，在很多方面其实相差不少。

“按照父亲的个人经历与当时所任的职务，父亲本应该是行政13级。”齐峰说，“在那个年代，级别和职务是两个概念，而工资是按照级别发。父亲当时看到一个比自己级别低的同事家生活较为困难，就把行政13级的级别让给了这位同事，自己的行政级别因而降低了一级。这一让就是几十年，父亲却毫不在意。”

“这奖章不是发给我们某一个人的”

2015年9月颁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齐福海家收到了两枚——一枚的获得者是齐福海，另一枚的获得者是齐福海的爱人、时年94岁的凌萍。

“夫妻双双获得奖章，让我们及我们全家人都感到特别自豪！”当年提起这件事来，老两口总是笑呵呵地说。

让齐峰印象深刻的是，继母凌萍的纪念章是原退休单位特意派专人专车，从北京送到石家庄的。

在晚辈眼里，比齐福海小一岁的凌萍，作为抗战老战士的资历更老，她的经历某种意义上也更具传奇色彩——1938年，17岁的凌萍怀揣革命的理想，从老家四川徒步走到延安革命根据地，寻找党组织。

但对这对老八路夫妻而言，纪念章背后的殊荣，绝非对个人功绩的褒扬，而是有更加沉甸甸的分量。

“这奖章不是发给我们某一个人的，而是通过我们，发给曾和我们一起战斗过的那些牺牲的战友们的。我们代表牺牲的先烈们接受这个奖章的时候，既感到荣幸，同时也感到悲伤，悲伤的是，很多战友离开了我们，他们什么也没得到，创造的幸福我们得到了。”父亲的话让齐峰深受教育。

在2015年“九三大阅兵”上，抗战老兵、英烈子女和支前模范乘车方队缓缓驶过天安门广场的场面，让齐福海特别激动。看到出现在电视画面上那些平均年龄90岁的抗战老战士，老人想起了当年一同经历过生死的老战友，阅兵一结束，老人就赶忙写下了一份当年战友的名单，名单上有20多人。

1951年11月16日，齐福海（左一）和战友在炮筒旁合影。图片由齐峰提供

“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人现在是否还活着，多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上一面啊。”齐福海说。

曾一起战斗过的战友，是老人多年放不下的牵挂。

2017年2月1日，大年初五。97岁的齐福海带着家人，又一次来到华北军区烈士陵园。

多年来，每年年初他都要带家人来此凭吊。

在陵园内华北革命战争纪念馆前广场中间有一辆坦克，广场左右两侧各有两门大炮。齐福海特意停留在大炮前，让女儿齐峰为自己拍了一张照片，因为这门大炮与1951年他赴朝作战前夕、与战友们合影时做背景用的大炮十分相似。

纪念馆的东西两侧，是烈士墓区。每年一走到这里，齐峰就知道父亲要去看望那些老战友了——冀中军区第八军分区司令员常德善、冀中军区23团团长赵振亚以及新中国成立后病故的老战友景明题……齐福海的很多老领导、老战友就长眠在这里。

看望战友时，平日里话少的齐福海会变得话多起来。

“常德善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八分区的老司令员，1942年‘五一大扫荡’中在肃宁县雪村战斗中牺牲。赵振亚是无极人，曾在一次战斗负伤19处，整个军区通令嘉奖，后来在冀鲁边区盐山县三圈子战斗中身受重伤，举枪自尽，壮烈殉国……”老人一点一滴地回忆着。

2017年这次看望已逝的战友，是那几年中齐福海在烈士陵园停留时间比较长的一次，其间还特意叫家人为自己拍了很多张照片留念。也许是老人已经意识到，年事已高的自己，出门的机会将越来越少了。

第二年年初，老人的身体状况果然不允许他再去陵园祭扫了，他嘱咐女儿，一定要替自己常去陵园看看老战友们。“不能忘记历史，不能忘记先烈们的巨大牺牲！”

“纪念章就是最好的党史教育教材”

2019年10月1日上午，99岁的齐福海再一次佩戴起自己心爱的勋章、奖章、纪念章，准时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大阅兵仪式。

与2015年不同的是，老人身边少了一位相伴多年的革命伴侣，胸前却多了一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

虽然体力和精力已大不如前，反应也比原来迟缓了，但是当功勋部队战旗方队和老兵方队出现在电视画面上时，老人还是两次努力挺直了腰杆。

2020年，齐福海收到了党的十八大以来荣获的第三枚纪念章——“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这也是老人荣获的第二枚有关抗美援朝的纪念章。曾两次赴朝作战的齐福海，早在1952年，就曾荣获过由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颁发给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人员的纪念章。

2020年，已届百岁高龄的齐福海身体尚好，但记忆和思维已经有些模糊了。看到电视上播放的抗美援朝纪录片，老人竟以为自己还置身于那个年代。“咱们在朝鲜的部队回来了吗？”惦念着前线的战友，老人焦急地大声询问女儿和孙辈。

“人在阵地在，忍受着饥饿与疲劳，昼伏夜行奔袭在齐腰深的大雪中。饿了吃炒面，渴了抓把雪，一口炒面一口雪，跟《谁是最可爱的人》里写的一模一样。”对齐峰来说，早年间父亲讲过的朝鲜战场，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生动而真实。“父亲第二次赴朝，没有水喝的时候，马路上水坑里带小虫子的水都喝。家里还有一个在朝鲜战争中缴获的美国兵用的水壶。”

2021年7月1日，建党一百周年，101岁的齐福海获得了首次颁发的“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

这一年，他的党龄正好是80年。

“到2021年，我的党龄是48年，1973年我19岁就入党了，是和我一批当兵的战友中最早入党的。这一次，差两年没能跟父亲一样获颁‘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我心里还是挺遗憾的，但是相比父亲，我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差距。”齐峰说，“党的十八大以来，父亲陆续获得了四枚纪念章，它们既是对父亲80多年革命经历的褒扬，也是帮助我们回顾学习那段历史的最好载体，这些沉甸甸的纪念章就是最好的党史教育教材。”

齐峰通过查询政策得知，在首次颁发后，纪念章发放作为一项经常性工作，一般每年“七一”都将集中颁发一次纪念章。只要党龄达到50年、且表现优秀就可以领取到这枚“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

“我也要努力争取荣获这枚‘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齐峰说。（河北日报记者 赵泽众）

（感谢河北省退役军人事务厅对本报道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