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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沉|河北古建中的“台”

2022-06-16 06:24:16 来源:河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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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唐代诗人杜牧一首《铜雀台怀古》,使得位于临漳县境内的铜雀台至今余韵留香。

“台,观四方而高者。”中国古代的台式建筑肇始于商周,成长于春秋、战国,至秦汉日趋完美。早期的台,是一种高而平的夯土建筑,一般筑成方形。

河北台式建筑众多。西周邢侯建国后在邢城外(今邢台市一带)筑邢侯台,战国时期赵国赵武灵王在邯郸筑丛台、燕国燕昭王筑黄金台,三国时期曹操在邺城筑铜雀台、金凤台、冰井台……

古建筑中的台是什么样的?古代为何要筑台?通过古籍文献和考古发掘,让我们领略古建筑“台”的恢宏气势和它所承载的历史故事。

邯郸丛台公园。 河北日报资料片

王权威严的象征

在邯郸丛台公园,不入园,抬头便望见园中核心主体建筑、高28米的青砖高台——武灵丛台耸立园中。

丛台分三层,方圆约1100平方米,始建于战国时期,是邯郸的地标建筑,更是赵都邯郸的见证和象征。

尽管如今的“武灵丛台”在历史上几经修复重建,外观已不复战国原貌,但考古发现表明,这座高耸屹立的古台,依然保留着战国时期的夯土内里。

1963年夏,邯郸遭遇一场特大暴雨,丛台东南部倒塌。文物部门在随后的考古调查中发现,丛台夯土结构与战国都城赵王城城墙结构完全相同,并发现大量战国时期的陶片等遗物。

这说明丛台夯筑结构的下部中心是战国时期所筑,丛台确实为战国时代建筑无疑。

古籍文献也佐证了丛台始建于战国的考古判断。

东汉张衡的《东京赋》中记载:“是时也,七雄并争,竞相高以奢丽,楚筑章华于前,赵建丛台于后。”三国时期东吴的薛综在《二京解》“赵建丛台于后”注释中说,“赵武灵王起丛台。”宋《元丰九域志》磁州古迹也明确提出,“丛台,赵武灵王所筑。”

就像现代建筑不断刷新世界第一高度一样,战国时期“竞相高以奢丽”的建筑载体是“台”。那么,两千多年前赵武灵王修筑的丛台,究竟有多高?

北宋著名词人贺铸在其《庆湖遗老诗集》的《丛台歌》序中指出:“按《邯郸县谱》,丛台赵武灵王筑,起地三百尺,今故址犹十仭,在县中东北隅。”

按战国时期一尺约合23厘米,丛台“起地三百尺”,有六七十米。如果这一记载准确,丛台可谓战国时期的“摩天建筑”了。

而且,史籍中还有“连聚非一,故名丛台”“上有雪洞、天桥诸景”的记载,可见当时的丛台可能不是一座孤台,而是一处由多座相互连接的高台建筑群。同时,考古工作者在丛台周围发现几处夯土台遗址,推测很可能是战国时期的丛台遗址。

东汉末年,随着古都邯郸的衰微,在河北崛起了第二座中心城市——邺城(今邯郸临漳一带)。自曹魏到隋朝四百余年间,邺城先后为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六朝都城。

而当时邺城的标志性建筑,便是魏武帝曹操于建安十五年—建安十八年(210年-213年)修建的邺城三台——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

在今天的邯郸临漳县三台村,辟有邺城铜雀三台遗址公园。

因为漳河的泛滥,邺城遗址遭受破坏,如今地面上的遗存几乎荡然无存。

遗址公园的三台模型展馆中,再现了邺城三台昔日恢宏的建筑格局。

三座高台以邺北城的西城墙为基,南北直线纵列,铜雀台居中,其北为冰井台,南为金虎台。三台中间相隔六十多步,之间有浮桥式阁道相连,两桥一宽一窄,称为大桥和小桥。

二桥“施则三台相通,废则中央悬绝”。唐代诗人杜牧借二桥的谐音,写出了“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著名诗句。

据左思《魏都赋》记载,“铜雀台基高十丈,有屋一百零一间;金虎台基高八丈,有屋一百零九间;冰井台基高八丈,有屋一百四十五间,上有冰室,室有竖井,井深十五丈,藏冰及煤炭,又有粮仓和盐窖,以备不虞。有冰三室,与凉殿均有阁道相通。”

汉代一丈大约2.4米,三台中最高的铜雀台,不算台上建筑,仅台基就24米。

中国古代的高台建筑肇始于商周,成长于春秋、战国,至秦汉日趋成熟。

高而平,一般为方形,夯土建筑,这是我国战汉时期高台建筑的典型特征。这些巍峨耸立的高台建筑,在当时是国家强盛、王权威严的象征。

邯郸临漳邺城铜雀三台遗址公园的金凤台遗址。 河北日报资料片

文化活动的“舞台”

如此高大雄伟的高台建筑,究竟发挥什么作用?

根据文献的记载和考古遗址,这些高台建筑是当时上层统治者和贵族饮宴作赋、赏赐仪式、祭祀等文化活动的重要场所。

邺城三台建成之初,曹操就曾率领曹丕、曹植等诸子登楼,使各为赋。

曹植著名的《铜雀台赋》中这样描述了三台的巍峨壮观:“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关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曹丕《登台赋并序》谓:“登高台以骋望,好灵雀之丽娴。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步逍遥以容与,聊游目于西山。溪谷纡以交错,草木郁其相连。风飘飘而吹衣,鸟飞鸣而过前。申踌躇以周览,临城隅之通川。”

从“建高门之嵯峨兮”“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等描写中,我们能想见三台的雄姿。同时,曹丕的《芙蓉池作》“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铜雀园诗》中“朝游高台观,夕宴华池阴”,曹植的《公宴诗》中“公子敬爱客,终宴不知疲”,刘桢的《西园公宴》中“永日有游戏,欢乐尤未央”等诗句,又为我们再现了邺城三台夜以继日宴飨宾客,文人雅士吟诗作赋的盛况。

东汉末年,北方一大批文学家,如曹操、曹丕、曹植、王粲、刘桢、陈琳、徐干、蔡文姬、邯郸淳等,聚集在铜雀台,用自己的笔直抒胸襟,慷慨任气,抒发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悯时悼乱,反映社会现实和人民群众的悲惨生活,掀起了我国诗歌史上文人创作的第一个高潮。由于其时正是汉献帝建安年间,故后世称为“建安文学”。

很多后世研究者认为,铜雀台与“建安文学”有着不解之缘,甚至将铜雀台定位建安文学的发祥地。

而当这一派文化繁荣、歌舞升平的景象远去,后世的文人也在诗中留下了怀念、伤感和叹息。

宋代的邯郸城,在经历了宋金战争的兵燹后,经济萧条、人口流迁、田园荒芜,此时的丛台已经荒草萋萋,一片颓败。宋代文人曾觌于宋乾道五年(1169年)出使金国时路过邯郸,在其《忆秦娥·邯郸道上望丛台有感》写道:“丛台歌舞无消息,金樽玉管空陈迹”。

在高台之上,还曾举行过如今已经消失的赐冰仪式。

这就要说到邺城三台之一的冰井台。

左思《魏都赋》记载:“邺城冰井台基高八丈,有屋一百四十五间,上有冰室,室有竖井,井深十五丈,藏冰及煤炭,又有粮仓和盐窖,以备不虞。有冰三室,与凉殿均有阁道相通。”

据记载,后赵时三台华丽之极,甚于曹魏,皇家在冰井台藏冰,三伏之月以冰赐大臣。

除了饮酒赋诗、赐冰等活动,高台还在一段时期承担了宗教祭祀的功能。

曹操病逝洛阳后,立遗嘱,“吾死之后,葬于邺之西冈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珠宝。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吾婢妾与伎人皆勤苦,使著铜雀台,善待之。台上施六尺床,下施帏帐,朝脯上酒脯米长备之属,每月朝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前作伎乐。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

自此,三台又成为一个祭祀场所,可以想见,祭祀仪式在如此雄伟的高台上举行,隆重而威严。

到了北朝时期,佛教大盛,境内寺塔林立,僧尼总数超过二百万人。《历代三宝记》记载“(高洋)受东魏禅称齐,仍即都邺……沙门二百余万,寺塔出三十千。”《法苑珠林》亦载:“天统二年三月,太上皇帝诏以三台施兴圣寺。五年春正月辛亥,诏以金凤等三台未入寺者施大兴圣寺。”由此可知,北齐后期邺城三台已划入寺庙,用以供奉佛祖。

邯郸临漳邺城铜雀三台遗址公园。河北日报资料片

军事功能的要点

在战汉时期,修建高台是耗资巨大的重大工程。高台所承担的功能使命也就不仅仅是文化祭祀等活动这么简单,高台所发挥的军事功能至关重要。

例如丛台,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都是邯郸城的制高点,发挥着监敌瞭望等军事功能。

秦统一六国后,战国赵王城遭到了秦国的平毁,故在西汉赵国封立后,将战国赵王的园囿作为了王宫。所以,这时的丛台变成了赵王宫的一座重要建筑。

据《汉书·邹阳传》记载,“夫全赵之时,武力鼎士袨服丛台之下者一旦成市。”意思是说,在汉初赵国最盛之时,身穿盛装的武士云集于丛台之下。

这说明在西汉早期,丛台经常举行诸如武士云集的各种政治军事活动,这里是赵国的一处政治军事活动中心。

在西汉末年的战乱中,丛台还曾“置酒高会”,摆设“鸿门宴”,成为军事行动的策划地。

王郎于更始元年(23年)十二月在邯郸称帝。次年春,刘秀奉命率军攻破邯郸,斩杀了王郎。这次攻邯是刘秀与谢躬的联合行动,两军又“分城而处”,相互戒备。于是,刘秀“置酒高会,因欲以图躬,不克,既罢,独与(马)武登丛台。”刘秀于丛台摆设“鸿门宴”,意在谋害谢躬,因意外而未能得逞,但刘秀又利用这个机会拉拢了马武。

由此,“置酒高会”便成为家喻户晓的历史典故。

明朝嘉靖年间,为了发挥军事功能,丛台还进行了一次重要的改建。

明嘉靖十三年(1534年),兵备副使杨彝因见丛台“距城不寻丈,其势峨然出城表”,便把丛台与邯郸的城墙连接起来,还在最高处增建了“据胜亭”,意为防御据此者胜。

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邯郸知县董威又借修城之机,扩建连接丛台与城墙的这段甬道,使“其阔遂与台相等”。

同样,邺城三台东侧为武库、马场,北侧冰井台内囤积粮食、食盐和煤炭等军备物资,因此也在军事、政治上有重大作用,表现在瞭望监视,威慑防卫等。

郦道元的《水经注·浊漳水》中就曾记载,曹操站在铜雀台上,及时望见了前来通报严才造反之事的王修。

“建安二十三年,严才造反,与其徒属攻掖门,奉常王修闻变,赶不及车马到来,将属官步行至宫门。太祖在铜雀台望之曰,此来必王叔治也。相国钟繇对王修说:‘旧,京城有变,九卿各居其府,卿何来也?’王修答:‘食其禄,焉避其难,居府虽旧,非赴难之义。’时人以为美谈。”

北齐时期,三台还曾是处死囚犯、枭首示众的场所。

令狐德棻的《周书·尉迟迥传》记载,文宣帝高洋登金凤台,召太子手刃囚犯,太子胆小战栗,被文宣痛殴至迟钝。又在三台大光殿,以锯锯都督穆嵩,遂至于死。又召死囚,以席为翅,从台飞下。果敢不虑者,尽皆获全。疑怯犹豫者,或致损跌。也以近似方式诛杀元魏宗室,让他们从台上乘纸鸢或用席作翅膀飞向台下,不死的免其罪,从台上摔死的达百余人。

在高台之上处罚敌人和囚犯,使其从高处落下,即使身在远处的民众也能望见。以这样残酷的方式行刑,示众效应更为明显,加剧了对民众的震慑。

台这一建筑形式,从前国家时期的图腾柱、男权信仰、山陵崇拜等中演变而来,在战汉时期走向兴盛,在唐代之后,又向宗庙、陵墓、城墙、望楼等与台有近似政治、军事和文化功能的建筑演化而去,最终消失在历史之中。(郭济桥、郝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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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贤若渴的“黄金台”佳话

在河北,家喻户晓的高台建筑除了丛台和邺城三台,还有战国时期成就了燕昭王求贤若渴英名的“黄金台”。

根据《资治通鉴》记载,公元前312年,燕昭王为了振兴燕国,采纳郭隗的建议,拜郭隗为师,听郭隗讲“千金买马骨”的故事,并为其修筑了一座黄金台,经常来此受业,在黄金台上置千金,广招天下贤士。不久,乐毅从魏国动身,邹衍从齐国出发,剧辛从赵国启程,各国的贤才纷纷奔向燕国。

值得注意的是,自战国燕昭王为郭隗筑宫开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文献记载中并未出现和使用“黄金台”的名称,而是经历了由“筑宫”到“筑台”,再到“黄金台”的演变过程。因此,明人曾指出:“黄金台名,后人拟名也;其地,后人拟地也。”

可见,“黄金台”称谓的出现经历了相当长的历史演变。

“黄金台”之名首次出现于南朝,在鲍照《代放歌行》中:“岂伊白璧赐,将起黄金台”。

诗仙李白曾想象“黄金台”的盛况:“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

李贺在《雁门太守行》中写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元代《南城咏古》诗十六首:“落日燕城下,高台草树秋。千金何足惜,一士固难求……”

除了诗词文学外,史籍中也有零星记载,《战国策·赵策》和《史记》分别记载:“(燕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改筑宫而师之”。

但这座广为传颂的“黄金台”究竟在哪里?

根据史籍记载,黄金台选址于燕下都的宫殿区内。但由于年代久远,黄金台宫殿的原貌在北魏时便已不复,郦道元也仅能凭借其基构寻访记述。北魏以后,黄金台又经历代损毁,至明人钟芳再次探访时,已是“土阜漫漶,不可辨疑焉”。因此,燕昭王所筑的黄金台已无地上踪迹,早已被淹没在了地表之下。

再加上历史上燕国曾多次迁都,并曾一度实行多都制。黄金台选址于燕国的哪座都城,在考古界至今存在争议。目前,有保定定兴陈村的“金台陈村”,燕下都内的“张公台”,武阳城被称为“大金台”,满城东10公里处的“金台”,燕上都蓟(今北京一带)等多种说法。

尽管如此,黄金台代表着燕昭王重视人才的施政策略和励精图治的远大胸怀,其文化内涵与精神象征历代流传,并由此衍生出了大量的诗词歌赋等文学作品,成为燕赵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后人对于“黄金台”原址的推测、考察乃至于争论,也都是源自对黄金台文化的热爱和推崇。

尽管距今两千余年,“黄金台”早已被深埋于地下,但其精神与文化却成为永恒。(文/河北日报记者李冬云)

责任编辑: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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