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里的河北·解读｜东临碣石说港城

位于秦皇岛市海港区东南部的秦皇求仙入海处景区。 河北日报记者 魏 雨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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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皇岛，一座因古代皇帝而得名的城市。

坐落于渤海之滨，因港而兴，秦皇岛又被冠以“港城”之名。

从“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吟诵，到千年之后“换了人间”的回响，诉说的是这里的历史底蕴。

从中国第一批自开口岸、第一个官方确定的避暑地，到现代港口城市、旅游城市的嬗变，反映的是这里的自然禀赋。

从一座海中小岛到一座海滨城市的崛起，地名悄悄讲述了这里百年间的沧桑巨变。

秦皇岛市北戴河鸽子窝景区。河北日报记者 赵 杰摄

因港而兴，从小岛到近代城市

秦皇岛市海港区东南部，秦皇求仙入海处景区内，古树参天，风景宜人，建筑大气磅礴，这是一座融仿古建筑、园林、雕塑于一体的综合景区。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景区内一尊高6米、重达80吨的巨型秦始皇雕像，“秦始皇”手持酒樽，面朝大海祈福。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秀美景区所在的位置就是“秦皇岛”的发源地，仅仅100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座远离陆地的孤岛。

秦皇岛，作为一座岛屿，指的就是这座孤岛，相传因秦始皇东巡曾驻跸于此而得名。岛屿四面环水，远望形如卧蚕，面积不足1平方公里。

关于秦皇岛地名的记述，最早见于明弘治十四年（1501年）《永平府志》。书中记载：“秦皇岛在抚宁县东七十里，有山在海中，世传秦始皇求仙驻跸于此。”

“秦皇岛”诞生之初，一直远离陆地。沧海桑田，在自然力的作用下，泥沙堆积，至迟在19世纪末，岛屿与陆地连成一片，成为大陆的一部分。

恰在此时，一个发展良机出现，成为秦皇岛由一个小岛向一座近代城市转变的起点。

“甲午战争后，清政府急需增加财政收入和加强海防，迫切需要在天津之外的京东地区再建一港口，功能以运煤为主，客旅、杂货为辅，同时‘转递国家邮政文件及驻扎北洋水师，靠泊军舰’。”秦皇岛地方历史文化研究学者刘剑说，其间，人们开始把目光投向秦皇岛海域。对秦皇岛外这片海湾的描述，后人常用“不淤不冻”四个字，它道出了这里具备成为天然良港的特征。

经过勘探，港口最终选址在秦皇岛一带，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秦皇岛开埠。由此，“秦皇岛”覆盖的范围开始超出岛的界线，向港口周围延伸。

复古风的霓虹灯牌、古色古香的景观塔、仿古建筑里的老字号……走在今天秦皇岛海港区开滦路商业步行街上，一股民国气息扑面而来。而事实上，早在民国时期，开滦路就是当时的商业街，是港口附近的繁华地带。

建成于1905年的开滦路，是当时港口通往市区的主要道路，也是当地最早、最高等级的一条水泥路，起初被称为开平昌道。这条长2.5公里的马路，在1912年开平矿务局与滦州矿务局合并后，改名叫开滦路。

建在秦皇岛的马路，为何以“开平”“开滦”命名？

当今中国的城市街道，以外地知名地名命名的不在少数，但“开平昌道”“开滦路”的命名却是一种特殊情况。

“秦皇岛港的诞生与开平煤矿关系密切。起初开平煤矿通过天津塘沽码头运煤，但塘沽码头因水浅、淤沙、泊位小、冬季冰封等不利于煤炭转运，开平矿务局于是转向秦皇岛港，与清政府商定，由开平矿务局试办码头，并取得购买土地、承揽筑港权及优先使用权等。港口发展初期，秦皇岛港的主要功能是运输开平煤矿的煤炭。”刘剑说。

开平煤矿带动了秦皇岛港兴起，以矿名命名街道便不足为奇了。

港口兴起后，围绕港口服务的各类人群开始聚集，并吸引中外商界人士到此经商。“当时，很多著名的老字号、时尚西餐厅、银行、酒吧以及美孚烟草公司、三菱洋行等外资公司，都设在开滦路上。开滦路的四周，还有公园、医院、学校、教堂。”刘剑说。

如果说港口是秦皇岛城市形成的起点，那之后的铁路改线则为城市发展带来了新动力。

1916年，京奉铁路改线绕行，增设南大寺站和秦皇岛站（今秦皇岛南站），改线后的铁路像一条弯弯的玉带，贯穿当时整个秦皇岛市区。以铁路线为界，市区被分为道南商埠区和道北街市区，“道南”“道北”开始出现在秦皇岛地名里。

“那时候，站在横跨铁路的天桥上，往下看，是纵横交错的铁路线，往两边看，道南和道北是两个形态截然不同的街区。”秦皇岛市政府地方志办公室主任李淑萍说。

李淑萍说，当时，道南统归开滦矿务局管辖，建有海关、邮局、警察所、防疫医院、学校等，街道两旁设立了众多洋行、客栈、饭店以及娱乐设施，道南一带商铺林立、环境优美、市面繁荣，后来兴起的大型企业，如耀华玻璃厂也在道南。

道北则是平民区。那时的道北，一眼望去尽是低矮的平房，居住在此的，多是秦皇岛开埠后，来这里做工、做小生意定居下来的人们。

铁路改线后，新兴的秦皇岛站成为京奉线上最重要站点之一，铁路与港口的双重便利，带动了秦皇岛洋行、货运、商贸、餐饮等行业快速发展。据1916年的《秦皇岛口岸报告》记载，秦皇岛“商民弥集贸易繁兴”“土客洋旅杂居遂增数千户”。

“到1924年，秦皇岛人口总数超过7万人，城市雏形初现。从某种程度上说，道南道北构成了秦皇岛最初的城市格局，在这个基础上，城市范围逐渐延伸、扩大。”李淑萍说。

百年城市巨变，如今，道北指代的范围早已超出了当时的格局，但道南指示的区位变化不大。今天生活在海港区的人们，仍然会使用“道南”的说法，指代铁道线以南到海滨的区域。

1948年，秦皇岛解放，同年12月秦榆市（包括秦皇岛、山海关、北戴河）设立。1949年3月，山海关改划辽西省，秦榆市更名秦皇岛市。此时，秦皇岛从一个聚落地名演变为行政区域名称，其所辖范围也超出了今日的海港区。此后，秦皇岛行政区划经历多次变化，最终演变成今天辖四区三县的格局。

在老一辈秦皇岛人心目中，至今仍保留了秦皇岛就是海港区的概念。“海港区设立多年之后，许多居住在山海关区、北戴河区、抚宁区以及其他周边县的居民，他们若是来海港区，总还是会习惯说去秦皇岛。”刘剑说。

秦皇岛港集装箱散货码头位于汤河入海口附近，各类货物由此运往世界各地。河北日报记者赵杰摄

沙软潮平，从渔村到避暑胜地

夏日炎炎，漫步戴河河边，凉风习习，十分惬意。河岸上，绿树成林，百草丰茂。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偶有几只水鸟掠过，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画面。

戴河，发源于秦皇岛市抚宁区山区，汇聚成河后，一路向东南方向蜿蜒，进入北戴河区，最后在戴河口注入渤海。

戴河古称渝水、渝河，清光绪年间，因流经戴家山而改称戴家河，后又简化成戴河。

戴河全长35公里，即便在区域性河流中，也算不上一条大河，然而，千百年来，这条河流滋养了两岸的土地和人口。戴河流经之处，至今仍留存下许多与之相关的地名，如戴河镇、戴河村这样的行政地名以及戴河苑、戴河湾、戴河新城这样的社区地名。

与戴河有关的地名中，最著名的当属北戴河。北戴河原是戴河岸边的一个村庄，因地处戴河之北，遂得名北戴河村。

夏至一过，北戴河迎来一年中最繁忙的时节。在北戴河海边，游客们熙熙攘攘，他们或卷起裤腿在海滨戏水，或漫步沙滩享受凉凉的海风，或躺在绵软的沙滩上享受日光浴。

如今的北戴河每年接待全球游客多达800万人次。

从村庄到热门目的地，北戴河这一地名的含义在一百多年间发生了巨大变化。

时间回溯到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这一年，英国工程师金达在勘查津榆铁路线路时，意外发现了北戴河村南部的海滨区域是避暑度假的绝佳之地，北戴河由此为世人所知。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秦皇岛开埠同一年，清政府辟北戴河海滨为避暑区，划定“戴河以东至金山嘴沿海向内三里，及往东北至秦皇岛对面为各国人士避暑地，准中外人杂居”。

“这一决定具有标志性意义，北戴河成为中国第一个官方确定的旅游避暑胜地，就此揭开了中国近现代滨海旅游业的序幕。”李淑萍说，被辟为避暑地后，这里很快吸引了官员富贾、学者名流来度假和修建别墅，北戴河就此声名远播。

到了20世纪20年代，北戴河已经蜚声国际，与夏威夷齐名，被誉为“东亚避暑地之冠”，同时期，西方人士发行的海滨《邮报》称北戴河“在远东罕有其匹”。

“随着旅游业的开拓，北戴河的含义逐渐从一个村落演变成一片滨海区域再到一片城区。1948年北戴河解放后，设立为海滨区，1954年，北戴河区正式成立，北戴河的含义中又多了一层行政区域的概念。”李淑萍说。

在许多人心目中，北戴河的名气并不比秦皇岛小，不少北方内陆地区的游客是在北戴河第一次看到了大海和沙滩。而游客们眼中的北戴河，更多指代是狭义的北戴河，也就是北戴河海滨。

北戴河海滨，指的是从戴河口至金山嘴一带的沿海区域，这是一条东西长约10公里、南北宽约1.5公里的曲折岸线。这条海岸线上，沙软潮平、海水清澈、滩面平缓，分布着多处海滨浴场。

沙软潮平，是北戴河海滨能成为避暑胜地的最大特色。行走在北戴河海滨，一脚一脚踩在细软的海滩上，脚下没有任何声音，捧起一把沙子从指尖滑落，是绵绵如沙土般的手感。

“北戴河周遭入海河流不短不长，携带的泥沙粗细适中，形成了柔软、洁净的平缓沙滩；由于地理位置因素，北戴河一带的潮差很小，潮流流速慢，无大潮起落。这便是北戴河‘沙软潮平’的原因。”刘剑说，此外，受海流影响，这里夏季气温相较同纬度海滨更低。

天造地设的自然禀赋，塑造了北戴河海滨天然避暑胜地的地位。

今天的北戴河海滨分布着多个旅游景点，如联峰山公园、老虎石公园、鸽子窝公园、碧螺塔海上公园、浅水湾浴场等，是游客来北戴河旅游的热门打卡地点。

越过北戴河海滨南端的戴河口，再往南的区域就是南戴河了。

南戴河则是由于村落地处戴河之南，所以得名南戴河村。

20世纪80年代，南戴河村因发展旅游得到开发。如今，“南戴河”三个字更多指代的是东起戴河口，西至抚宁区与昌黎县交界处的海岸线，这条17.5公里长的海岸线，与北戴河海滨一样，滩宽和缓，潮汐平稳，是海滨游玩度假的天然佳境。

昔日，凭借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北戴河、南戴河逐渐为人所知，在今日的秦皇岛海滨，一个新地名“阿那亚”悄然崛起，正在成为秦皇岛的新地标。

6月25日，为期10天的阿那亚戏剧节落下帷幕，来自全国各地的导演、演员和戏剧爱好者齐聚这里，享受戏剧乐趣。

阿那亚创立于2013年，位于秦皇岛市昌黎县黄金海岸，在这里，除了传统滨海游玩，还有诸多精神层次的体验，观看剧场演出、看展览、逛图书馆，参加电影节、戏剧节……在社交媒体上，近年来阿那亚的热度一路飙升，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包括孤独图书馆、沙丘美术馆、阿那亚剧场在内的文化场所，正在演变成区域地理坐标，而阿那亚也正在成长为一个新地名。

东临碣石，星汉灿烂越千年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一首《观沧海》传诵千年。

诗句开篇提到的碣石，指的是今天位于昌黎县的碣石山。碣石山，燕山伸向渤海的余脉，古代名山之一，主峰仙台顶海拔695米，是渤海近岸的最高峰。

乘船游弋在昌黎县近海区域，远远就能望见巍峨的碣石山峰，蓝天映衬之下，白石绿树相间的山体格外显眼。

“碣石二字最早出现在《尚书·禹贡》中。碣石作为山之尽头海之畔的标识出现，它既是古代海上贡道由渤海逆流入河的航标，又是内陆山脉通向渤海的标识。”河北科技师范学院教授秦学武说，时至今日，秦皇岛以及乐亭、滦南一带的渔民出海打鱼，仍以碣石山为航海标志。

成名已久的碣石山，不断吸引帝王前来。其中，让碣石山在历史上声名更加显赫的，是东汉末年著名政治家、诗人曹操。

建安十二年（207年）秋天，曹操率兵剿灭乌桓，从辽西返程途中，从北坡登临碣石山，并在这里留下了千古名篇《观沧海》。

时至今日，登上碣石山主峰远望大海所看到的情景，完全合乎曹操当年的诗境。

往事越千年。1954年8月10日，北戴河暴雨倾盆。正在北戴河的毛泽东，抚今追昔，感慨万千，创作了《浪淘沙·北戴河》。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他继续写道：“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翻阅秦皇岛的历史，关于碣石记载多不胜数，碣石作为地名包含了多重含义，除了是一座山，碣石还可以是一片地域，是一座港，是一条道路，等等。

秦皇岛市北戴河区金山嘴路8号，北戴河秦行宫遗址博物馆坐落于此。

20世纪80年代，金山嘴一带陆续有秦代文物出土。这里会是史书记载的秦始皇东巡行宫遗址吗？

为揭开这个谜底，从1986年开始，文物部门进行了长达6年的挖掘，最终发掘出秦始皇、秦二世东巡行宫遗址。就此，距今2000多年的秦行宫揭开了神秘面纱。

在考古队发掘出的15800平方米遗址上，中部是坐南朝北、长70余米的两大开间主体夯土建筑，开间内分布着三横四纵的柱网，其中一块柱础石直径达1.3米。围绕主体建筑，四周还分布着不同功能的附属建筑群，让人不难想象当年大秦帝国行宫的宏伟气派。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公元前215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刻碣石门”，并“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

“‘始皇之碣石’的碣石在这里是一个区域概念，指的就是当时秦皇岛所处的地域。”秦学武说，北戴河秦行宫遗址印证了秦始皇东巡碣石求仙的历史，也为秦皇岛得名找到了依据。

在古代，秦皇岛一带地处中原农耕民族与东北游牧民族分界线附近，这里地理位置险要，常常作为战场存在。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边塞诗人高适的这两句诗生动描写了唐朝军队东征高丽回师途经碣石傍海大道的场景。诗中除了碣石，还提到榆关，历史上秦皇岛一带的军事战争中，碣石之险和榆关之雄经常联系在一起。

榆关，始置于隋开皇年间，又称渝关、临渝关，一作临榆关、临闾关，因处于渝水和临渝山之间而得名。

“隋初，在今抚宁区榆关镇一带设有临榆镇，开皇元年（581年），突厥可汗沙钵略与原北齐营州刺史高宝宁合军攻陷临榆镇。开皇三年（583年），隋炀帝在此筑城设榆关，以北御突厥。唐代，这里是东北军事重镇，辽金元时期地位渐渐下降。”秦学武说。

为进一步加强军事防御，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明将徐达在今山海关置山海卫，并将榆关之“关”移至山海关，山海关也因此有“榆关”之别名。

“榆关的迁移，体现的是中原王朝防御重点的变化。唐代之前，民族冲突主要发生在今河套、河西一带，宋代及以后，契丹、女真、蒙古等少数民族部落相继崛起，活跃在燕山北麓，处于东北边境的秦皇岛一带军事压力陡增，所以在明朝初年，加筑长城，把榆关迁移到山海关这个更加险要之地就不难理解了。这种关塞变迁，既是中原农耕政权与北方游牧势力间力量消长的写照，也是中原王朝加强边境防务等因素使然。”秦学武说。

今日的抚宁区榆关镇，保留了大量以榆关命名的地名，如榆关汽车站、榆关小学、榆关西桥……山海关范围内，有榆关广场、榆关公园等。无论是古之榆关，还是后来的山海关，历史上对秦皇岛一带的军事防御起到了重要作用，榆关之名也深深印刻在秦皇岛的地名中。（河北日报记者 魏 雨 宋柏松 通讯员 吴 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