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时,娘曾派我去四五里以外的村庄给姥姥抓药。冰天雪地,回来时,我的脚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手僵得快拿不住药包。到村边,娘正立在那棵老椿树下等我,她的头巾上、眉毛上全是白霜。看样子,她已经等了很久,不定多担心。我走近了,她却没一句心疼的话,似乎眼神里露出一丝喜悦,一扭头的工夫就被风吹掉了。十一岁,娘带我到县城的集市上卖鸡蛋。春寒料峭,我们在鸡蛋市一蹲就是三四个小时,腿脚麻木,饥肠辘辘。转身,遇到娘的三姨,她马上将刚到手的三块五毛钱悉数赠予。事后,娘轻描淡写地解释,你三姨姥,刚在北京做手术回来,需要补养。
一根颤悠悠的扁担,娘教给我的,不仅是如何担好一担水,还有一个人对生活的品味、对生命的担当,以及帮人不必己身富的道理。
娘是独生女儿,不到一岁时姥爷参加八路打鬼子,再也没回家。她与病弱的姥姥一起讨生活。姥姥是一双缠过的小脚,担不了水。所以,家里吃水用水,少不得求人。娘五六岁便提着水罐子帮姥姥到井上打水。九岁,一条扁担吊着两只沉重的柏木筲,她开始学习担水。到我记事时,那条老桑木扁担早被娘的肩膀头磨蹭得溜溜光。娘担的不只是水,还有一个风雨中挺立的家。
关于扁担,娘只说过一句话。那句话,却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我的灵魂里。娘说,“没有一个人的肩是被担子压垮的。要是心垮了,人可就真完了。”那时,娘刚刚埋葬了我早逝的父亲,身边是泪眼婆娑的姥姥,还有我们三个不谙世事的姐弟。家里的顶梁柱塌了,五十一岁的娘,用她的肩膀,为我们担起一片没有乌云的天空。妹妹继续着她高三的学业,小弟准备自己的小升初。甚至我的婚礼,娘也坚持如期举办,简朴而不失礼仪,回门日,她按乡俗邀请了所有亲朋,含笑为大家斟满一杯杯薄酒。
参加工作后,我在不同地方、不同岗位历练,曲折和磨难如影随形。不管多么艰难的境况,我都咬牙扛住了。因为,我是从娘的扁担经里走出来的,我的骨子里血钙充沛,肩膀头吃得起重力。
而今,物质生活里已经不需要扁担,娘的扁担经也无法从一担水开始了。但娘那句话却应该写到家训里,让后辈铭记——“没有一个人的肩是被担子压垮的。要是心垮了,人可就真完了。”
□尧山壁(河北)
落生14天,父亲就在抗日战争中牺牲了,一点也记不得,父亲在我脑子里只是一个概念。睁开眼,家里只有母亲一人,母亲就是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千辛万苦供我上学,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妻子进门来,耳濡目染,以母亲为榜样,相夫教子,先把儿子送到母亲膝下,几年后又用女儿把儿子换回来,既温暖了老人,又使他们受到了好的家教,兄妹早早成才,乡亲们说寒门三进士,是母亲的福报。母亲的言行就是家风,母亲的胸襟就是儿孙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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