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州益津关
□雪小禅
霸州的“霸”字真好。我去过很多地方,用这个字的几乎没有。霸州几乎是唯一。这“霸”字是有远古的英气和烈气的,气吞山河轩昂之意。还有悲壮,还有故园低回,还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慷慨激昂。
一
霸州之于我,犹如凤凰之于沈从文,棣花之于贾平凹,上海之于张爱玲,绍兴之于鲁迅。是不可动摇的时间和空间。所有的记忆如同坚固的宝石,划开任何一个切面,都闪着无比动人的光泽。
我是霸州人。地道霸州人。生于斯长于斯。霸州的风吹散我明媚的忧伤,霸州的山水养育我“冀鲁官话”的方言,说话铿锵,四声极重。霸州还给了我一副古道热肠,无论飞多高走多远,都有一颗朴素热烈的心,清远深美,不轻易为之动摇。
哦,亲爱的霸州。
原谅我用了“亲爱的”三个字。这三个字,温度有点儿高,可是,用在家乡霸州身上,恰恰好。某种程度上,霸州是父亲,又是母亲,是山河光阴又是赤子情怀。每在异乡想起故乡,心脏跳动是快的,呼吸是热的——我掌心里的每条脉络都通向故乡,每条小径都散发出故乡带给我的气韵生动。故乡是心窗里最滚烫的那滴泪,落下来时,砸在游子的脚上,疼啊。
公元959年,霸州建制。历经千年沧海桑田日月轮回,依旧能闻到宋辽金吹来的古战场雄风。益津关见证了多少悲欢离合?古霸台有多少离箫别歌?古霸州原本就是战场啊。那沙场秋点兵——六郎桥、挂甲庄、披甲营……村落的名字记录了当年的金戈铁马。尤其南宋,宋高宗偏安一隅在临安(今杭州),这里是边关重地旌旗招摇。霸州至今残存当年宋辽古战道。戏曲里有《穆桂英挂帅》和《杨门女将》,真实与否不去考量,但我少年时,常去六郎桥上吹风。祖辈父辈传下去,那桥便叫六郎桥了。桥的两岸有芦苇,那下面的河叫牤牛河。小时河里有汩汩的水,我带弟弟去河里捉蝌蚪,我父亲在无线电厂上班,母亲在灯泡厂上班。无暇顾及两个孩子。放了学,和弟弟跑到橡胶厂的水塔上去听风。整个小城就尽收眼底——只有一条街的小城,两边种了槐树,五月的时候,槐花香极了。牛车马车经过,把热乎乎的粪便拉在柏油马路上。有一个商场叫人民商场,有一个书店叫新华书店。五分钱一根的冰棍,放在四四方方的白箱子里,白箱子外面写上两个楷体红字:冰棍。街上空旷无人,偶有热闹,便是谁家娶媳妇或死了人。有一条河叫盐水河,冬天我去河床上滑冰,霸州人记忆中最有名的河就叫盐水河,盐水河挨着老电影院,在我的少年时代,常常翻过霸州一中的矮墙去偷看电影:《庐山恋》《少林寺》……那是我的少年霸州。
那时文工团正红火,唱评剧和唱梆子的女演员水灵灵的俊,文化馆每天晚上有人唱戏。《花为媒》或《大登殿》,戏曲的种子埋在一个少年心里,我努力把自己想象成张五可。文化馆还有图书室,每个周末,我挤在一群大人里看《人民文学》《花城》《诗刊》,看铁凝、王安忆、贾平凹、张承志……看到泪流满面,热泪盈眶。
新华书店对面有家小饭店,焖饼好吃极了。母亲回娘家时,父亲便带我和弟弟来吃,那上面写着“堂二里小吃”。偶尔能吃到葱花饼和素帽汤,那缠绕在舌尖上的味道,多少年挥之不去。
是霸州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哦,那时还叫霸县。
那时还有城墙。城墙的风大。年少的我去城墙上疯跑、吹风。风的力量越过我的肩膀。霸州古城墙上有一个又一个的洞。进去过很多次,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常常梦到那土城墙,梦到一个人在那上面吹风,醒来时怅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