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专栏:油棉袄

来源:河北新闻网 2015-01-16 08:29:03 责任编辑:孙明霞

    □肖复兴(北京)

    将老人下葬之后很久,处理爹妈的东西,看见了父亲的这件破油棉袄,又想起了母亲临终前那个动作。他拿起棉袄,才发现很沉,抖落了一下,里面“哗哗”直响。他忍不住拆开了棉袄,棉花中间夹着的竟然是一张张十元钱的票子。

    牛家兄弟俩,长得都不随爹妈。牛大爷和牛大妈,都是胖子,他们兄弟俩却很瘦削。尤其是等到他们哥俩儿上中学了,身材出落得更是清秀。那时候,我们大院里的大爷、大婶们,常常拿他们哥俩儿开玩笑,说他们不是爹妈亲生的,牛大爷和牛大妈在一旁听了,也不说话,就“咯咯”地笑。

    牛大爷和牛大妈就是这样性情的人,一辈子老实。他们在我们老街的“十字街”支一口大铁锅,每天早晨在那里炸油条。牛家的油条,在我们那一条街上是有名的,炸得松、软、脆、香、透,这五字诀,全是靠着牛大爷的看家本事。和面加白矾,是衡量本事的第一关;油锅的温度是第二关;油条炸的火候是最后一道关。看似简单的油条,让牛大爷炸出了好生意。牛家兄弟俩,就是靠着牛大爷和牛大妈炸油条赚的钱养大的。

    大牛上高一的时候,小牛上初一。那时候,大牛长过了小牛一头多高,而且比小牛长得更英俊,也知道美了,每天上学前照镜子,还用清水抹抹头发,让“小分头”光亮些。那时候,他是特别讨厌大院的大人们拿他和自己的爹妈做对比,开玩笑。他也不爱和爹妈一起出门,非不得已,他会和爹妈拉开距离,远远地走在后面。最不能忍受的是学校开家长会,好几次家长会的通知单,他没有拿回家给爹妈看。老师问,就说爹妈病了。

    小牛和哥哥不大一样。他常常帮助爹妈干活儿,星期天休息的时候,他也会帮爹妈炸油条。不过,牛大爷嫌他炸油条的“手艺潮”,只让他收钱。哥哥的学习成绩一直比他好,在哥哥的面前,总有点儿低眉顺眼。于是,牛家也习惯了,大牛一进屋就捧着书本学习,小牛一放学就拿着扫帚扫地干活儿。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在我们大院街坊的眼睛里,牛家两口有意无意是明显地偏向大牛的,就常以开玩笑的口吻,对牛家两口子这样说。牛大爷和牛大妈听了,只是笑,不说话。

    大牛上高三那年,小牛念初三。两人同时毕业,大牛考上了工业学院,小牛考上了一个中专学校。两人都住校,家里就剩下了牛大爷和牛大妈,老两口接着在十字街口炸油条,用沾满着油腥儿的钞票,供他们读书。

    小牛中专三年毕业后,在一家工厂工作,每天又住回家里。大牛五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一家研究所,住进了单位的单身宿舍里,再也没回家住过一天。没两年,大牛就结婚了。结婚前,他回家来了一趟,给爹妈要钱。具体要了多少钱,街坊们不知道,但街坊们看到大牛走后,牛大爷和牛大妈都很生气,平常常见的笑脸没有了。要多少钱,牛大爷和牛大妈都如数给了他,但结婚的大喜日子,他不让牛大爷和牛大妈去,怕给他丢脸。

    就是从这以后,牛大爷和牛大妈的身子骨儿开始走了下坡路。没几年的工夫,牛大爷先卧病在床,油条炸不成了。紧接着,牛大妈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送到医院抢救过来,落下了半身瘫痪。家里两个病人,小牛不放心,只好请了“长假”,回家伺候。大牛倒是回家来看看,但是,看的主要目的是跟爹妈要钱。牛大爷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牛大妈哆哆嗦嗦气得扯过盖在牛大爷身上油渍麻花的破棉袄说,你看看这棉袄,多少年了都舍不得换新的,你爸爸辛辛苦苦炸油条赚钱容易吗?然后,憋足一口气说,这又看病又住院的,哪一样不要钱?你都工作这么多年了,我们没跟你要过一分钱就不错了!唯一的一次,牛家老两口没有给大牛钱。大牛臊不搭搭地走了,就再也没进这个家门。

    牛大爷和牛大妈在病床上躺了有五六年的样子,先后脚儿地走了。牛大妈是后走的,看着小牛为了伺候他们老两口,连个对象都没有找,心疼得很。但那时候,她的病很重了,说话言语不清,临咽气的时候,指着牛大爷那件油渍麻花的破棉袄,支支吾吾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将老人下葬之后很久,处理爹妈的东西,看见了父亲的这件破油棉袄,又想起了母亲临终前那个动作。他拿起棉袄,才发现很沉,抖落了一下,里面“哗哗”直响。他忍不住拆开了棉袄,棉花中间夹着的竟然是一张张十元钱的票子。那时候,十元钱就属于“大票子”了。据我们大院里知情的街坊说,老爷子足足给小牛留下了有一百多张十元钱的大票子,也就是说有一千多元呢。那时候,我爸爸的行政20级,每月只拿70元的工资。

    从此以后,小牛就离开我们的大院。谁也不知道他搬到了哪里。他是怕哥哥知道这笔钱的事找上门来?他是不愿意再见到大牛?谁都不清楚。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哥俩儿。

    好多年过去了,往事突然复活,是因为前些日子,我听到台湾歌手张宇唱的一首老歌,名字叫做《蛋佬的棉袄》,非常动听。他唱的是一个卖鸡蛋的蛋佬,年轻时不理解母亲,披着母亲给他的一件破棉袄卖蛋度日,懂事后攒钱要让母亲富贵终老,但母亲已经去世了,却发现棉袄里母亲为他藏着的一根金条。

    歌中唱道:“蛋佬恨自己没能回报,夜夜狂啸,成了午夜凄厉的调……他那件棉袄,四季都不肯脱掉。”

    那首歌唱得一往情深,总是让人鼻酸。禁不住想起牛大爷那件炸油条的破油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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