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自然给人类家园酿成悲剧的形式有千万种，可是地震对家园造成的破坏力是最大的一种。地震以摇荡的形式突兀地开始，许多个家庭都是以残缺的哀伤，朦胧地结束或是夭折。当新的家庭再次组合起来的时候，总是带着灾难的阴影，走出这个阴影要经历多长时间？需要多少爱？
我还亲眼目睹了无数个幸福家庭在灾难瞬间的毁灭、挣扎、互救和组合的感人情景。
我对家庭的印象里，似乎女人与家的联系更紧密一些。有这样一个女人，地震中经历了非同寻常的磨难。她与恋人刚刚从知青点返城结婚，组成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们的爱曾让那么多的人羡慕。男人是开滦煤矿的技术员，他那天在井上值班，而女人也在医院值班，她是医院的护士长。地震发生后，男人没有砸在废墟里，可女人却因为救护一个产妇，被砸在废墟里，压了整整四天四夜。她受了重伤，还用仅剩的一瓶葡萄糖水喂活了怀里的那个婴儿。当解放军把她扒出来的时候，她因喉咙塞着一团泥而窒息。男人抱住她的尸体，含泪把她送到统一掩埋点。天下起了大雨，男人走了，雨停之后，一位解放军在掩埋坑里，突然发现她还活着，因为雨水冲掉了她喉咙里的泥团。军人就赶紧把她送到飞机场，送往武汉治疗。男人不知道她还活着，此时，女人的妹妹也刚刚结婚，她的男人也在劫难中死去了。在她妹妹受伤、痛不欲生的时候，得到了姐夫的帮助，而姐姐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为了照顾姐姐留下的孩子，也为了弥补震后的创伤，他们很快就组合成了一个新家庭。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唐山当时有好多破碎的家庭重组十分迅速。半年后，姐姐出院回到唐山，见到这个情景，简直让她无法接受。妹妹就想离开姐夫，让他们原配夫妻破镜重圆。可姐姐不愿意，后来再也没有成家，当起了一个地震儿童村所有孤儿的妈妈。
当我采访这个姐姐的时候，问她为了妹妹或者孤儿而牺牲爱情的时候，是如何想的？她只说：“如果家庭是七巧板的话，爱情只是其中的一块。虽然我的新家庭没有了爱情，可并没有丢失了爱。我喜欢这些孩子们，孩子们也是爱我的，共同的爱，支撑着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幸福。”
还有一个特殊的家庭。唐山电厂的一名女工，在地震前与男友相亲相爱，地震的前两天他们领了结婚证，就要到天津旅行结婚。因为她的男友是在天津海河边长大的，对家乡十分有感情。他们本来买好了7月27日晚上七时的火车票，因为女人家里临时有事，而更改日期，谁知，地震就把这个刚刚建立的小家庭给毁灭了。男人当场被砸死了，从废墟中扒出来时，他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张车票。女人保留下那张车票，后来毅然离开了唐山，到天津，举行了一场没有新郎的旅行结婚仪式。她抱着男人的骨灰盒，站在海河边默默地对男人发誓：“我要留在这个城市生活，永远不嫁，永远陪着你！”说着，她的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
果然她就没再嫁人，单身生活到今天，抱养了一个地震孤儿。她说自己的家很好，因为他们真正地爱过一次，不虚此生！
幸福的家庭拒绝地震，被地震摧毁的家庭依然幸福。因为我们人类有不朽的精神，有不朽的爱，它以足够的智慧来补偿那缺失的一角，来慰藉和抚慰不安的灵魂。
没有欢乐的日子，有家就是欢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