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
“在我们家,从来没有碗里剩饭底儿这一说儿。”
60岁的秦爱华,是老红军、河北省储备物资管理局原局长秦光最小的女儿。提起老人当年为什么参加红军,话头是从父亲在吃饭上对子女近乎苛刻的要求开始的。
“为什么?因为他从小饿怕了。”
“父亲经常说,饥饿给人的记忆是最深的。一个人长时间吃不饱,会无力、恶心,走路有时都会摔倒,甚至出现幻觉。”秦爱华告诉记者。
“我小时候家里穷,生下来就没奶吃。”99岁的秦光,是记者此次采访中找到的省内唯一一位在世且身体比较健康、能够接受采访的老红军。
饥饿,是秦光对小时候生活最深刻的印象,而他也并不讳言,当年参加红军的初衷与“想吃饱饭”的关系。
“那时全家人一年收成500来斤谷子,地主却拿走了350斤,剩下150斤谷子哪能够全家人活下去的啊。什么是剥削?什么是压迫?我们说不出那些名词,可却天天有最切身的感受。我们不是天生就要造反闹革命的,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在儿女眼里,因为饥饿,老人对粮食,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也真正做到了没有“挑食”二字,甚至连个人口味都几乎消失。
“我老伴儿14岁就参加红军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娃娃,懂啥大道理啊,就是为了吃口饱饭呗!”
一个凉爽的夏日午后,在石家庄某军区干休所内,记者见到了曾参加过长征的红军战士、邢台军分区干休所原政委李光照的遗孀王竹琴。
年近九旬的王老微微有些驼背,但身体依然硬朗,思维清晰,走路也不需搀扶。
虽然和李光照相识、相爱于新中国成立后,但对李光照儿时的苦难生活,王竹琴却记忆颇深。“他在的时候,经常和我说以前的事情。他是穷苦出身,小时候受尽了苦,经常吃不饱饭,这才参加红军。”
“很少能吃上米饭。逢年过节偶尔打一次牙祭,半勺白米掺在饭锅里,一家七八口人吃,饭煮熟了揭开锅,米粒都数不出几颗。”在李光照生前的讲述里,饥饿总是如影随形,以至于李光照对儿时的记忆,多数时候都集中在吃上。
“可是说来说去,总也离不开白瓜、红薯、酸菜、萝卜那几样。一听就让人觉得胃里泛酸水。”王竹琴说。
“他10来岁还光着腚,可12岁时就开始给地主家放牛、割草、挑水了。说是东家管饭,其实是人家剩下多少吃多少,剩多就多吃点,剩少就少吃点,大多数时候能吃个半饱就不错。有时候干一天活回来了,却一点没得吃,只能饿着肚子挨到第二天。他自己说,吃饱是个啥滋味,参加红军之前根本不知道。”
后来,李光照的家乡“闹红”了。
1934年夏季的一天,李光照背着一大捆柴赶集时,看到红军在宣传,号召人们参加红军,打土豪分田地。有了土地,就可以种庄稼,告别食不果腹的生活,年仅14岁的李光照,懂得这个道理,当时就丢下柴报名参加了红军。
李光照是四川苍溪人,秦光是湖北红安人,相隔千里的两人,不约而同选择改变命运,走进红军的队伍。
“吃饱饭”,是人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而秦光和李光照们,则是一群被逼迫到生存边缘的人。
美国著名传记作家哈里森·索尔兹伯里在《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一书中,展示了一组残酷数据,揭示了赣南农民如何被奴役被剥削的——地主出租土地收取利息50%,借钱的利息30%,粮食的利息50%,耕牛75%,食油20%至200%,盐150%……
没有基本的生产资料,没有起码的生活必需品,层层盘剥,带来的只有饥饿和贫穷,也带来了为生存而作出的抗争。
历经岁月磨洗,许多往事已经在秦光的记忆中抹去。但谈到参加红军的经历,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居然高声唱起了歌:“小小黄安(按:今红安),人人好汉,铜锣一响,二十八万,男将打仗,女将送饭。”歌声嘹亮,每句歌词都唱得清清楚楚。
“父亲近几年身体已大不如前,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但红军时的那些歌曲,他却一直记得。很多歌他经常一遍一遍地唱,连我都耳濡目染学会了。”秦爱华告诉记者。
“猛一听上去,他们参加红军也许远远没有后人想象的那样崇高。但就是这种最原始、最直接的诉求,让中国共产党、让中国工农红军拥有了来自劳苦大众的最强大的力量。”王竹琴说。